“大不了什么？”孟轩好奇地探过头。
车厢外的官道正颠簸，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响噼里啪啦，撞得人心里发躁，连檐角垂落的流苏都跟着没节奏地晃。
陆谨言瞥了他一眼，喉间似有若无地哼了声，偏过头去看窗外。
沈娇娇则是捂着嘴偷笑，眼尾扫到陆谨言紧绷的下颌线，只觉得好笑。
孟轩揉了揉鼻子，索性往两人中间凑了凑，“陆兄，要不然你跟嫂子住到我那里去吧？我家老头在县城里有个院子，早先就派人打扫干净了，直接住进去就行！”
他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眼角的褶子都笑成了月牙。
陆谨言靠在马车厢壁上，眉头皱得更紧：“此次赶考已经够麻烦你了，若是再住到你那儿去......怕是不太好。”
沈娇娇也轻声附和：“是啊，相公说得没错，若是住处再麻烦你就不好了，我们还是自己去找找吧，总有地方的。”
孟轩却“啪”地拍了下大腿，震得车厢都晃了晃：“陆兄，你把兄弟我当什么了？就凭我们俩的交情，何必跟我如此见外呢？再说了......”
他忽然挠了挠后脑勺，耳尖有点发红，“陆兄你住在我那里，我还能天天拽着你探讨试题呢。上次在家做策论，我爹说我写得跟浆糊似的，闭门造车总没长进，这分明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沈娇娇偷偷瞥了眼陆谨言，见他紧绷的嘴角松了松，两人目光撞上时，都从对方眼里瞧出了几分暖意。
陆谨言靠在车厢壁上，指尖敲了敲膝盖，末了才沉声开口：“那好，这次就多谢你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欠什么欠，当不得什么的！”孟轩立刻摆手。
他忽然又不好意思地瞥了眼沈娇娇，喉结滚动两下才喏喏开口：“还有就是......接下来的日子，我可能得厚着脸皮跟着陆兄和嫂子吃饭了。那院子平常就一两个守院的下人，生火做饭这事......”
他话说到一半，耳根已红透，像偷拿了灶糖被抓包的孩童。
沈娇娇瞧他窘迫得连脖子都往衣领里缩，忍不住笑出声：“我当什么大事呢，原是做饭这点小事。”
她指尖理了理鬓边碎发，语气轻快得像春日檐角的风铃，“这有什么，往后你跟着我们一起吃就是了，就当我们俩付你房费了。”
“不不不！”孟轩慌忙摆手，差点撞上车厢顶梁，“嫂子能让我蹭饭就已经是天大的情面了，这饭钱必须收！”
他说得斩钉截铁，忽然又挠了挠头，声音软下来，“要不然我哪有脸面去吃饭啊。”
沈娇娇一时语塞，转头看向陆谨言。
陆谨言轻轻点头：“既然孟轩执意给，就收着吧。”
“就是就是！”孟轩立刻接话，像得了赦免令似的搓着手，“嫂子的厨艺我可是一直记挂着的！你给陆兄带到书院的吃食，那可真是没的说。”
他说得眉飞色舞，眼睛眯成两道缝，仿佛此刻鼻尖就萦绕着那股子烟火气。
沈娇娇被他逗得脸颊微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绣花：“不过是些家常吃食，哪有你说的那般好。”
孟轩一脸笃定的说道，“嫂子不必自谦，你的手艺就是这般好。”
沈娇娇被他这副耍宝模样逗得直不起腰，抬手用帕子掩着嘴，肩头却止不住地轻颤，眼尾的笑意像沾了露水的花瓣，颤巍巍地漾开，显然是被这直白的夸赞哄得心头熨帖。
而陆谨言早已别过脸去，他用指节轻轻叩了叩车厢壁，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提醒孟轩收敛些，又像是在掩饰自己那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
马车在官道上晃悠了整日，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响渐渐被暮色揉碎。
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辕马鬃毛时，城墙垛子才在灰蒙的天色里显出轮廓，城门洞的灯笼早早就亮了，像两颗泡在墨水里的暖黄豆子。
孟轩掀开窗帘一角，冷风裹着尘土灌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可算到了！再晃下去，我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又转过两道弯，车轮碾上青石板路的声音陡然清脆，像是有人往铜盆里撒了把碎玉。
马车“吁”地一声停稳，车辕被震得轻晃，辕马打了个响鼻。
石头撩开车帘，恭敬道：“少爷，咱们到了。”
沈娇娇扶着陆谨言的手下车，她抬眼望去，朱漆门楣上悬着的匾额被灯笼照得发亮，“孟府”二字苍劲有力，边角的鎏金在夜色里泛着微光。
孟轩几步跨上台阶，布鞋踩得石阶哒哒响：“陆兄，嫂子，这就是我家在县城里的宅子了，别看外头墙皮有点掉，里头敞亮着呢！咱们快进去吧！”
他说话间已推开半掩的门，门轴吱呀声里，一股混着花香的穿堂风扑面而来。
穿过垂花门，他熟门熟路引着两人拐进西侧月洞门，眼前现出一方小院落。
孟轩指着北厢房敞着的窗户：“陆兄，你跟嫂子就住这儿，前几日刚把竹帘换上，通风得很。我住隔壁东跨院，隔墙栽着棵老槐树，喊一声就能听见。”
他抹了把额角的薄汗，笑眼弯弯道：“你瞧这天色都擦黑了，等会儿我让下人送些饭食和热水过来，你们就早点休息吧。”
陆谨言看着收拾过屋子，喉头微暖，抬手郑重拱手：“此番多有叨扰，多谢你了，孟轩。”
“哎！”孟轩一把拍开他的手，笑得露出后槽牙，“咱们兄弟说这些干啥？我就先回去了，若是缺什么你们尽管说。”
待孟轩咋咋呼呼的脚步声消失在月洞门外，沈娇娇才松开攥着陆谨言衣袖的手，转身细细打量起这间临时落脚的屋子。
她走到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叠得齐整的被子——靛蓝锦被，透着一股阳光晒过的清爽气，被角还细心地缝着道浅灰滚边，显然是新换的。
屋里陈设简单却齐整：靠窗摆着张榆木书案，墙角立着紫漆衣柜，柜门雕花虽有些褪色，却擦得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