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小公子只以为他的义父是管教他也太严格了。
可即便他不能和旁人交朋友,也从旁人口中得知,没有哪家的孩子都长到十二岁了,还要同大人一起睡觉的。
那些私塾里的孩子们,无论男女,三四岁的时候都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甚至是院子了。
哪怕偶尔还会与父母同寝,基本到了五六岁,也就没了。
唯有这位小公子,十二岁了还不能自己睡觉。
义父说,那是因为他太爱他了。
可他最后也没能拗得过小公子,还是让他有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这房间是不能上锁的。
随着年龄渐长,小公子开始不能接受这样的宠爱。
他想同私塾里的那些孩子们一样,可以住校,可以拥有自己的朋友,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再被大人抱在怀里亲吻着脸颊。
义父却生气了。
狠狠惩罚了他一顿,要他想明白,他如今的一切是谁给的。
可小公子性子执拗,没能想明白,也想不明白。
他开始反抗自己的义父,却怎么都逃脱不掉。
甚至,在反抗中,发现了义父那不堪的一面。
“……小公子的义父名下有一个商会,那个商会十分……庞大,而底下有着一个密室,那个密室,是不少商贾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的欢乐之地。”
“那里,藏了很多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
那是一个很龌龊的乐园。
甚至连官府都不敢去管。
小公子忽然明白了,义父为什么会对自己这般好。
这好,又为何好得那般奇怪。
他开始发了疯一样地四处逃命,但因为年岁尚小,能力有限,很快就被抓回来了。
他也被关在了那个地下室里。
虽也过着备受折磨的生活,但义父好歹养了他那么多年,多少也有了些感情,便想着他若是听话,就留着自己享用。
否则,便要他和那些地下室的“玩物们”一样。
小公子被折磨得怕了。
日夜留在这种地方,被打骂欺辱,还要听着那些哭喊和惨叫声入睡,他几乎要崩溃。
他服软后,义父把他带了回去。
他说他想继续念书,义父也答应了。
却不给他考取功名。
他并无所谓。
他知道,考取功名也没什么用的,甚至可能会被逼迫成为那商会中的其中一员。
所以,他一直在暗中谋划。
等到他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义父迫不及待想要享用他的那一天,他逃了。
他比之前更加睿智了。
他不但逃了,为了避免义父派人追杀他,还给对方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只可惜对方在饮食这方面很注意,且家中四处都有东西盯着。
他不好下手。
这一次,他逃得很顺利。
可是在他假装服软的这些年里,义父为了让他更加听话,便时常带他去那个地下室,要他听着那些可怜的玩物们哀嚎哭闹。
他没日没夜,脑子里都是那些可怕的声音。
还有那些狰狞的,纠缠在一起的,恶心的躯体……
他恨不得一把火把那些全部烧掉!
他逃跑前制造出来的麻烦,给义父带来的不小的损失,这也让他无暇去寻找逃跑的小公子。
可,逃跑后的小公子也没能如愿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他日夜都被那地下室的场景折磨着。
他恐惧。
他不安。
唯恐自己哪日醒来就又被锁进那个笼子里,看着年岁同他一般的孩子被肆意欺凌,哭喊声像是濒死的幼兽。
那些肮脏腐烂的臭味,时刻刺激着他。
要他生不如死。
“……他用偷出来的钱,给自己租了一间小屋子,每天每夜都宅在那小屋子里,像一只想要腐烂的阴沟里的老鼠,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他想死了……”
他托人买了老鼠药。
但是他不知晓,自己开门拿走那老鼠药的模样,多吓人。
替他买药的那个人也不敢多事,只是,恰好遇见了住在他隔壁的另外一位公子,出于好心,便提醒那位公子注意些。
那位公子姓苏。
这位苏公子出身普通,家境并不算好,但却是个十分好的人。
听闻此事,他不但没有立马报官将这可疑之人抓走,而是主动上门拜访,恰好阻止了那位小公子自尽。
得知对方生出寻死之心,苏公子便开始每日都上门安抚,并且还主动给对方送来各种好吃的。
这位苏公子的家人也很好。
苏父没什么文化,只能平日里在外面给人干些苦力活儿,挣点辛苦钱,苏母则因为年轻时太辛苦了,以至于积劳成疾,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
为了防止他自尽,苏母便索性时不时地上门探视一番。
起先,他只是觉得烦。
觉得连死都这么难,很没有意思。
甚至想着把这姓苏的一家都带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不了手……
尤其是苏母笑着,把包好的饺子端到他门口,温柔说着:“你和我家小礽一般年纪,看你这样子,也像是个没家的,要是不介意的话……你就把我们这儿当成是自己的家吧。”
家?
他觉得这个字,很陌生。
却又很渴望。
因着这份渴望,他放下了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想法,试着把自己逐渐暴露在阳光下。
后来,他开始慢慢的给自己找事情做。
刚开始怕被找到,就只能做一些零散的活儿,挣一些辛苦钱。
可是苏母的病情越发严重,后来,就连苏父都摔断了腿,他一咬牙,便决定和那位苏公子一同做些生意。
也的确赚了些钱。
只是,苏母还是走了。
原来……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再有钱都没用的。
再后来……
晏青禾闭上眼睛睡着的时候,眼睫毛上还沾着泪水。
有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滑落。
澹台冥轻轻擦去晏青禾眼角的泪水,知道他尚未睡熟,轻声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晏青禾似是在呓语。
他哽咽着,说道:“后来……苏礽死了……他被那些坏人,折磨死了……”
“再后来呢?”
“我杀了他们,我要他们……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最后,彻底安静下来。
澹台冥眸光沉着,看着在香炉影响下陷入沉睡的晏青禾,许久都没有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翻身下榻,唤了暗卫出来。
“去查,无论是大周还是北越境内,是否有这么一个人,年岁与太子妃相当,或许生辰八字也相当,面貌兴许有几分相似,是个孤儿,被一位十分出名的大善人所收养……”
暗卫退下后,澹台冥又命人将香炉撤了。
而陷入沉睡中的晏青禾并不知,那一晚,澹台冥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