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暴雨冲刷着青石地,血水和酱油混成诡异的琥珀色。
二十个帮厨太监被勒令跪在馊水桶前,人手捧着碗凝结成冻的\"罪证粥\"。
教头敲着铜漏勺训话:\"列位仔细品品这粥——米是陈年贡米,水是宫墙雪水,倒是这馊味,可是诸位的良心味?\"
暮色初临时,御膳房烟囱飘出的炊烟格外浑浊。
新来的厨子战战兢兢揭开锅盖,发现今日例汤里沉浮的莲藕孔洞,竟都刻着细如蚊足的\"慎\"字。
而西配殿檐角的青铜铃铛,此刻正随着翻炒声摇晃,将三十三个贪污罪名随风散入九重宫阙。
我们连夜突审御厨时,灶台下翻出的密信散发着酱香味。
赵匡胤的新任起居注官正要记录,被我抢过毛笔在信纸空白处画了只叉腰茶壶:\"劳烦大人批注——此壶善煮八国联军粥,特赠契丹可汗夜宵。\"
五更天,我蹲在重修好的藻井上啃芝麻饼。
赵匡胤突然抛来袋糖炒栗子,系口袋的麻绳竟是用契丹密信编成的。
\"苏兄可知这些蛀虫最怕什么?\"他嚼栗子的声音像在磨牙,\"他们不怕律法,却怕自己的腌臜事变成汴京勾栏的荤段子。\"
十日后,工部贪污案犯们被押到太庙前\"示众\"。王溥穿着浸透淮南老醋的囚衣刷漆,李有财踩着西夏进贡的跷跷板搬砖。
每当他们偷懒,藏在斗拱里的机关就会弹出糯米团砸其后脑——这设计还是我贡献的司天仪零件改装的。
\"苏监正这招妙啊!\"曹彬看着李有财被团子砸出满头包,\"比开封府的杀威棒还提神醒脑。\"
我往嘴里丢了颗盐渍梅,看匠人们在新铺的金砖上刻防伪花纹——那纹样看似祥云,实则是三十四种\"贪\"字变体。
赵匡胤验收工程时,突然用玉斧敲响青铜编钟。
声波震落梁上积灰的瞬间,藏在暗格的契丹密信纷纷扬扬飘落。\"诸卿看仔细了,\"他拾起信纸对着阳光,\"这上边的油渍手印,可比你们画押的指模真切多了。\"
五更天的漏刻声格外黏稠。
御史中丞的笏板滑落第三次时,紫檀地砖上新漆的金线正巧漫过他的皂靴尖——那金漆里掺着工部贪墨案抄没的麸金,此刻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灰白。
前排大理寺卿忽然缩了缩脖子,仿佛有人对着他后颈念《洗冤录》,官帽翅上缀着的南珠簌簌作响,活像两串冷汗凝结的冰棱。
户部尚书袖中的翡翠貔貅突然发烫。
这物件与王溥私铸的那尊本是一对,此刻隔着三重锦缎仍能灼出青烟。
他盯着殿柱上新换的缠龙金钉,忽觉那些龙睛泛着禁军铜锣的冷光——昨日太庙檐角坠下的铜铃,分明刻着三十三年前他任扬州税监时的私章纹样。
香炉里新添的海南沉水香有些呛人。
枢密副使掩袖轻咳,袖口暗绣的西夏缠枝纹竟渗出酒渍——昨夜他烧毁的密信灰烬,此刻正在香料里复活成扭曲的契丹文字。
前排年轻给事中突然跪得笔直,朝服补子上的孔雀翎毛根根乍起,倒似被拔毛时最后的挣扎。
檐角的青铜铃舌突然无风自动。
三十三声脆响里,工部空出的三个紫檀官椅开始沁血。
其实是新漆未干混了晨露,可后排的翰林学士们分明看见血珠在地砖缝里游走,拼出杨记钱庄密账里的古怪符号。
最末位的通政司参议突然抽搐指尖——他今晨用淮南陈米熬的朝食粥,忽而泛起李有财翡翠骰子上的\"廉\"字绿光。
日晷针影爬过第七道金砖时,殿外传来瓦匠校准梁架的叮当声。
三十把瓦刀敲击的节奏,竟与禁军收缴赃银的铜锣声严丝合缝。
礼部侍郎官袍下的蹀躞带突然断裂,七颗玉扣滚向殿角——落地时全成了工部特制的六面骰,转停处俱是血红的\"斩\"字。
有乌鸦衔着半截供状掠过藻井。
那纸片飘落时,御史大夫瞥见自己十三年前批红的赈灾批文,背面竟拓着太庙问题金砖的印鉴。
他腕间的沉香念珠突然绷断,十八颗乌木珠子在丹墀上蹦跳,每颗都显出王溥在囚室墙上刻的\"悔\"字残影。
午时的日头晒化了垂脊上的吻兽金漆。
黏稠的金汁顺着飞檐滴落,在白玉阶前凝成三十个模糊人形。
新晋的工部侍郎盯着自己官靴尖,发现昨日刚补的银线云纹,此刻正化作诏狱铁窗的投影。
他突然听见极轻的啃噬声——竟是梁柱里的白蚁在蛀食前任尚书藏匿的契丹国书残页。
申时三刻的穿堂风掀起御案黄绫。空荡荡的龙椅阴影里,三十三本蓝封账册无风自动,页脚摩擦声活似秋后处斩的鬼哭。
站在最末的国子监祭酒突然嗅到镇江醋的酸味——那气味混着王德发招供时的血腥气,正从太庙新刷的朱门漆缝里丝丝渗出。
暮鼓响起时,檐角新筑的燕巢突然崩裂。
三十粒掺着银屑的泥丸坠地,砸出工部贪墨案抄没脏银的兑率。
众臣鱼贯而出时,忽见月台上摆着三十三个未上漆的薄棺,棺盖内壁的松脂正映出每个人胸前的补子纹样——最前排的楠木棺里,赫然蜷缩着只翡翠雕的胖头鱼。
黄昏时分,我们盘腿坐在修缮一新的配殿前。
赵匡胤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边的芝麻糖摆成了大宋疆域图。\"苏兄可知朕为何让你总管修缮?\"
他咬碎幽州位置的糖块,\"满朝文武盯着御座流口水时,只有你始终盯着梁柱间的蚂蚁。\"
我咽下象征淮南的糖块,甜腻中泛着陈醋的酸:\"陛下下次要钓鱼,不妨提前说声——臣的糖丝都快不够织网了。\"
晚风掠过新漆的廊柱,带着桐油味的笑声惊醒了梁间燕雀。
当最后一抹夕阳扫过太祖牌位时,我摸出颗翡翠骰子塞进供桌暗格。
赵匡胤挑眉看我:\"苏兄这是给后人留谜题?\"
\"非也,\"我掸去袖口木屑,\"是给百年后的工部提个醒——偷工减料的手艺,可别比祖宗还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