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泗州城外的焦土上,手指捻着半截未燃尽的火箭残骸,箭杆上\"神机营\"三个漆字被硝烟熏得模糊,硫磺混着松脂的刺鼻味钻进鼻腔,让人想起汴梁除夕夜的爆竹摊子。
赵匡胤的明光铠上糊着层湿泥,远看像只刚从沼泽爬出的铁乌龟,抬胳膊时簌簌往下掉土渣:\"直娘贼!林仁肇这厮连过年炮仗都搬上战场了!老子的铠甲烤得能烙饼!\"
张永德的重甲兵正用门板当盾牌,二十面从民宅拆来的榆木门板扎满火箭尾羽,活像刺猬成精列阵。
我捡起块烧变形的铜片,边缘锯齿状的熔痕显示温度超过八百度——这他娘是原始燃烧弹。
\"取生牛皮二十张,浸尿三日,外裹湿泥两指厚......\"我话音未落,王审琦的箭镞已抵住我后腰:\"妖道!又想用秽物破法!当心城隍爷降罪!\"
\"管他娘的秽物香物,能防火的就是好物!\"赵匡胤的牛皮靴碾碎火箭残骸,靴底沾着的火药灰在地上拖出条黑蛇。
他忽然盯着我腰间挂的司天监铜壶,壶嘴被硫磺熏得黢黑:\"你这尿壶倒是干净,借老子装火药!\"说着扯下铜壶就往攻城锤里倒硝石粉。
三更天的北风卷着火星子乱窜,三十面浸透尿液的湿牛皮盾架在攻城车上。腥臊味熏得拉车的骡子直打响鼻,前蹄在冻土上刨出深坑。
守城弩射来的火箭扎在湿牛皮上滋滋作响,青烟混着蒸汽腾起,愣是烧不穿这腌臜盾牌。
石守信的盐商马队从侧翼突袭,马尾巴绑着的硫磺袋拖出条火龙,把南唐军的箭楼照得纤毫毕现——我分明看见两个哨兵蹲在箭楼顶啃炊饼,惊得饼渣落了我满头。
\"这叫燃烧三要素。\"我蹲在盾车后画三角形示意图,炭条在冻僵的指尖断成三截。
赵匡胤突然拽着我滚进壕沟,一支床弩箭擦着头皮飞过,箭杆上绑的火药筒在半空炸开,火星雨点般砸在湿牛皮上,烤出的尿骚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张永德的重甲兵趁机架起云梯,铁靴踩得浸油云梯吱呀作响,活像群穿铠甲的猴子在爬油杆,有个小兵的护腿甲卡在横木间,情急之下竟脱了裤子继续攀爬。
午时攻城正酣,赵匡胤突然捂着胸口栽下云梯。那支透甲箭不偏不倚扎在护心镜边缘,血浆顺着铁甲纹路淌成小溪,在冻土上凝成血琥珀。
我冲过去时,这厮竟偷偷冲我眨眼睛:\"快哭丧!嚎得比王审琦娶亲时还惨!\"
王审琦的哀嚎瞬间响彻战场:\"赵将军归天啦——!\"这老粗居然真挤出两滴眼泪,鼻涕挂在下巴上冻成冰溜子。
南唐军果然中计,城门绞盘咯吱作响。林仁肇的白袍在门洞内飘荡,手里拎着的不是长剑,而是把铁骨算盘——这厮竟在阵前拨弄算珠计算伤亡比!
赵匡胤的\"尸体\"突然暴起,铁胎弓弦绞住算盘框:\"林老儿!给老子算算这招值几钱!\"算珠噼里啪啦崩飞,两颗玉珠嵌进城墙砖缝,百年后成了樵夫口中的\"仙人棋局\"。
混战中,我摸到城墙根的火药窖。二十架改良的猛火油柜架在洞口,脚踏风箱把火油喷成条火龙,火舌舔过之处连青砖都熔成琉璃。
林仁肇的白袍下摆窜起火苗,他竟撕下着火的衣襟当算筹,在焦土上列起九章算术:\"三成兵力守东门,五成......\"话音未落,赵匡胤的箭镞已钉在他发髻上,带飞半截束发玉簪。
申时清理战场时,我在箭楼废墟发现改良的火箭图纸。竹制平衡翼的角度与我设计的投石机弹道不谋而合,连配重石的重量都精确到两钱。
赵匡胤的靴底碾碎图纸:\"直娘贼!南唐匠人偷师!\"他忽然拎起半截燃烧的箭杆,炭灰里露出歪扭刻痕:\"这'苏'字是你刻的?\"
我定睛细看,箭杆内侧果然有孩童般的\"苏\"字刻痕——显是汴梁军器监学徒的手笔。
王审琦的箭镞突然挑开我的衣襟,露出内衬的防火石棉布:\"妖道!这又是哪门子邪术?\"赵匡胤凑近嗅了嗅,浓眉拧成麻花:\"怎的有股子焦毛味?\"
五更庆功宴上,赵匡胤把林仁肇的铁算盘拍在案头。少了三颗珠子的算盘成了酒令器,谁输就往铠甲里塞颗酸枣。
我蘸着酒水在桌面画抛物线,石守信突然打翻酒坛:\"苏监正这鬼画符,比南唐的火箭还唬人!\"酒液顺着抛物线轨迹流淌,恰好勾勒出泗州城墙的轮廓。
夜半巡营时,我在焦黑的城墙根发现个地窖。二十坛未启封的屠苏酒整齐码放,坛身\"显德二年冬酿\"的朱印清晰如新。
赵匡胤拍开泥封猛灌一口,突然喷出酒箭:\"直娘贼!南唐蛮子往酒里掺火药!\"我蘸酒在舌尖轻点,硫磺的涩味混着硝石的苦在味蕾炸开——这他娘是原始燃烧弹的原料。
史书工笔写不出显德三年的火药味有多呛鼻:不会记录张永德为抢算盘珠撞塌半堵砖墙;不会描绘王审琦偷偷收集硫磺粉治脚气,结果烧穿了牛皮靴;更不会提及某个监正深夜蹲在茅房刮硝石,被巡夜兵当成偷粪贼追了二里地。
但泗州城墙的裂缝里,来年春天钻出的野草总带着焦黄叶尖,像被历史烫了个卷边。
偶尔有牧童从墙根刨出玉算珠,对着日头端详时,珠芯里的血丝仍泛着淡淡金红,恍若当年映着战火的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