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将贾悦帕子上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
她盯着\"族老会\"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帕角绣的并蒂莲——那是穿越前母亲送的旧物,针脚早已磨得发毛,此刻却像根定魂针,让她乱成麻的思绪慢慢抽丝。
\"悦妹妹在想什么?\"沈墨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显然方才在周府奔波了半日。
他的指尖点在自己画的周府平面图上,红笔圈住的密室位置洇开淡淡水痕,\"我查过,忠勇营上月丢了批军器,数目正好和马匪说的'今夜要送的货'对得上。\"
贾悦抬眼时,正撞进他眼底的星子。
这个总穿月白直裰的书生,此刻鬓角还沾着草屑,袖口蹭了块泥印,倒比往日更鲜活了几分。
她忽然想起前日在梨香院,他为护她挡了贾蓉的茶盏,手臂上那道红痕现在该消了吧?
\"周瑞是周贵妃的远房表亲,\"她把帕子叠成小方块,指节因用力泛白,\"他替贾珍运军器,一来能借宁国府的势力遮掩,二来......\"她顿了顿,\"贾珍手里有周贵妃当年未出阁时,和外男私通的信。\"
沈墨的笔\"啪\"地掉在案上。
\"我上月替邢夫人整理旧账,\"贾悦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在故纸堆里翻到半封没烧干净的信。
虽只余下'月上柳梢'四个字,可宁国府的老嬷嬷说过,周贵妃未嫁时曾在贾家小住,和东府的清客张先生走得近。\"
窗外的穿堂风卷着柳梢扫过窗纸,发出簌簌声响。
沈墨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传来:\"所以你画的箭头都指向族老会?\"
\"族老会要议的是尤氏的陪嫁田产归属,\"贾悦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可贾珍早把尤氏的田契偷去抵了赌债。
若今夜军器入了宁国府,明日族老会时,我只需把周瑞的忠勇营暗纹布、马匪的口供、还有尤氏的田契失踪案串起来......\"
\"他贾珍私通外匪是重罪,\"沈墨接口道,\"可尤氏是族长夫人,族老们为保宁国府体面,必然要追究是谁害尤氏失了田契——到那时,贾蓉替父顶罪的证据,我已让人送到都察院了。\"
门帘\"刷\"地被掀起,王熙凤端着青瓷盏跨进来,平儿捧着食盒跟在身后。\"好个双簧唱得妙!\"她将茶盏往案上一放,琥珀色的蜂蜜柚子茶漾出涟漪,\"我让人查了,贾蓉这半月往周府跑了七回,每次都带着个蓝布包袱——里头该是田契的拓本吧?\"
贾悦的耳尖发烫。
她方才和沈墨说话时,竟没听见平儿的脚步声。
王熙凤却像没看见她的窘迫,夹了块桂花糕塞进她嘴里:\"甜不甜?
这是我让小厨房新做的,明儿你去回尤氏话时,记得带两盒。\"
\"二奶奶是要我......\"
\"尤氏虽懦弱,到底是宁国府正经主母,\"王熙凤拨弄着腕间的翡翠手钏,\"你把田契失踪的风声透给她,她为保自己体面,自然会在族老会上闹起来。\"她忽然倾身凑近贾悦,丹凤眼弯成月牙,\"我可听说,尤氏昨儿在佛堂哭了半日——她那串珍珠手串,是她嫡母留下的最后念想。\"
贾悦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前日在花园遇见尤氏,那女人抱着个褪色的锦盒,指节因用力泛青:\"五姑娘,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求求大老爷?\"
\"二奶奶放心,\"她咽下嘴里的甜腻,\"我明白。\"
次日卯时三刻,贾悦捧着食盒站在尤氏的兰心苑外。
晨露打湿了她的绣鞋,却不及她掌心的汗多。
门房张妈见了她,忙堆着笑掀帘子:\"五姑娘快请进,奶奶正用早膳呢。\"
尤氏坐在妆台前,鬓发松松挽着,眼圈还是青的。
她见贾悦进来,忙放下银匙:\"五姑娘怎的亲自来了?\"
\"给大奶奶送点新做的桂花糕,\"贾悦将食盒放在妆台上,\"昨儿二奶奶说,大奶奶爱吃甜的。\"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尤氏手边的锦盒,\"这盒子颜色真好看,是大奶奶的陪嫁?\"
尤氏的手突然抖了抖,锦盒\"啪\"地摔在地上。
盒盖弹开,露出半串珍珠——颗颗圆润如鸽卵,却少了最中间的那颗。
\"是我嫡母临终前给的,\"尤氏蹲下身捡珍珠,声音发闷,\"原是整串的,上月......上月蓉哥儿说要拿去给我配个金托子,可再没拿回来。\"
贾悦蹲下去帮她捡,指尖触到颗珍珠,凉得刺骨:\"大奶奶可问过蓉哥儿?\"
\"问了......\"尤氏的指甲掐进掌心,\"他说......说丢在赌坊了。\"她突然抓住贾悦的手腕,\"五姑娘,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族老会说说?
我那三十顷田产,是我母亲卖了自己的首饰置的......\"
贾悦看着她眼底的水光,慢慢点了点头。
族老会设在荣禧堂,朱漆大门敞开着,十二盏羊角灯将堂内照得亮如白昼。
贾悦站在廊下,看着贾蓉扶着贾珍进来。
那小子穿了件簇新的湖蓝直裰,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正是尤氏锦盒里缺的那颗珍珠,此刻正明晃晃地坠在他腰侧。
\"五妹妹站这儿做什么?\"贾蓉晃着扇子凑过来,扇骨上雕着并蒂莲,\"可是等我?\"
贾悦后退半步,露出恰到好处的慌乱:\"蓉大哥说笑了,我......我是等大奶奶。\"
\"尤氏那蠢妇,\"贾蓉的眼神闪了闪,\"许是又在佛堂念经呢。\"他压低声音,\"妹妹若是信我,等会族老会我替你说话——你那庶女身份,总该抬抬的。\"
贾悦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那就谢过蓉大哥了。\"
正厅里传来族老贾敬的咳嗽声。
贾蓉整了整衣襟,冲她挤挤眼,大步走了进去。
贾悦望着他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扇骨上的并蒂莲,和她帕子上的针脚一模一样,是周府绣娘的手艺。
\"五姑娘,该进去了。\"平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荣禧堂内,十二位族老围坐在檀木圆桌旁,贾珍坐在主位,尤氏缩在角落,手里攥着块帕子,指节发白。
贾悦刚坐下,贾蓉便拍着桌子站起来:\"各位叔伯,今日族老会,我要替母亲讨个公道!\"
\"讨什么公道?\"贾敬捻着胡须。
\"我母亲的陪嫁田产,\"贾蓉的声音洪亮,\"原是存在东府账房的,可前日盘账,竟少了三十顷!\"他转向尤氏,\"母亲,是不是有人偷了你的田契?\"
尤氏浑身发抖,看了贾悦一眼,突然尖声哭起来:\"是蓉哥儿!
是他拿了我的田契去抵赌债,还有我的珍珠手串......\"
满座皆惊。贾蓉的脸瞬间煞白:\"母亲你胡说!\"
\"我没胡说!\"尤氏从袖中抖出半块碎布,\"这是我在你书房找到的,上头绣着忠勇营的暗纹——你拿田契换军器,要陷宁国府于不义!\"
贾悦看着那块碎布,和沈墨昨日给她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站起来,声音清亮:\"各位叔伯,我这儿有周府马匪的口供,说今夜子时要往宁国府送军器。
还有都察院的回文,说贾蓉上月往周府送了七次田契拓本......\"
\"你血口喷人!\"贾蓉扑过来要抓她,却被王熙凤身边的彩明一把拦住。
王熙凤摇着团扇站起来,金步摇在鬓边乱颤:\"我让人查了,贾蓉腰上的珍珠,正是尤氏嫡母留下的。
他拿母亲的陪嫁换军器,这是大不孝!\"
族老们的议论声炸成一片。
贾敬拍着桌子喊\"反了反了\",贾珍的脸涨得紫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贾蓉瘫坐在地上,看着尤氏手里的碎布,突然尖叫:\"是父亲让我做的!
是他说......\"
\"够了!\"贾珍甩了他一记耳光,\"还不快滚!\"
最终,族老会以\"不孝、私通外匪\"之名将贾蓉逐出贾府。
贾悦站在廊下,看着他被家丁拖走时怨毒的眼神,忽然想起沈墨昨夜说的话:\"这只是开始,贾珍不会善罢甘休。\"
暮色再次漫进窗棂时,贾悦回到自己的蘅芜苑。
丫鬟秋菊端来参汤,她喝了两口,只觉嘴里发苦。
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团晃动的墨。
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
贾悦走到窗边,看见院角的老梅树后,闪过道黑影——是贾珍的贴身随从赵升。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
今日虽赢了一局,可那黑影里藏着的,不知是更毒的计,还是更狠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