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金桂香漫过回廊,贾悦踩住滚至脚边的伽楠珠,裙裾扫过青砖上朱砂绘就的八卦图。
那暗红流苏在檐角灯笼下泛着铁锈色,倒像是凝固的血。
\"五妹妹怎的深夜来此?\"
贾琏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手中账册堪堪遮住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带钩。
两盏错金博山炉吞吐烟云,将平儿方才斟的六安茶晕染成琥珀色。
贾悦福了福身,袖中铜钥匙硌着腕间红痕:\"原不该扰二哥哥理账,只是三日后重阳宴的茱萸酒...\"话音未落,窗边花梨木架上的自鸣钟突然发出滞涩声响,卯初时刻竟敲出七道铜音。
贾琏指尖在紫檀案几叩出闷响:\"这等小事也值得...\"忽有冷风掀开万字纹窗纱,案头描金笺飘落在地。
贾悦俯身去拾,见笺上\"戌时东角门\"五个字正被烛泪洇湿,恰与她拾得金桂叶上的雄黄字迹相合。
\"二哥哥请看。\"她将誊抄的宴席单子铺展在案,\"原定十二瓮菊花酿改作二十瓮,可库房钥匙昨夜才交到周瑞家的手里。\"烛芯爆出火星,映亮单子边缘细微的撕痕,\"若按现下安排,银丝炭恐怕撑不到宴席过半。\"
窗外老鸦又啼,贾琏手中湘竹扇骨\"啪\"地折断。
平儿端着莲纹青瓷盘进来添茶,杏仁酥的甜香稍稍冲淡剑拔弩张之气。
她目光扫过案几,忽然\"咦\"了一声:\"这茱萸酒数目,倒像是小厮们抄录时把'贰'看成了'叁'。\"
三更梆子恰在此时响起,贾悦腕间残余的伽楠珠突然发烫。
她借着拢鬓发的动作拭去额角细汗,瞥见博山炉缝隙渗出的檀烟竟在空中凝成半枚虎符,与沈墨那枚羊脂玉佩的缺口严丝合缝。
贾琏起身时带翻茶盏,碧色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奇异纹路。
他望着贾悦被烛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想起上月清虚观打醮时,这庶妹在暴雨中护住经幡的倔强模样。
\"倒是哥哥疏忽了。\"他亲手斟了盏枫露茶推过去,羊脂玉扳指在盏沿磕出清响,\"重阳那日各房车马调度,还要劳烦五妹妹帮着参详。\"
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贾悦指尖抚过茶盏上缠枝莲纹。
铜钥匙的檀香气越发浓烈,她望着窗外被云翳吞没的月轮,忽然想起沈墨曾说\"戌时星宿移位最利堪舆\"。
绣鞋将跨出门槛时,夜风送来角门处极轻的玉佩叩击声。
贾悦佯装整理披帛,将那片写着\"戌时\"的金桂叶塞进袖袋。
博山炉最后一缕青烟在空中打了个旋,分明是双鱼戏珠的形态。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出零碎清响,沈墨指尖拂过贾悦袖口沾染的檀香灰。
他袖中羊脂玉佩不知何时滑出来,与贾悦腕间伽楠珠相碰时发出玉磬般的清音。
\"这茱萸酒的数目...\"他声音裹着温热的茶香拂过耳畔,掌心突然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贾悦睫毛轻颤,瞥见铜镜里两人交叠的衣袂被烛光揉成并蒂莲的形状。
博山炉余烬里忽而腾起几点火星,映得他眸中琥珀色愈发通透,像是要融进她绛色裙裾上绣的丹桂。
廊下传来急促脚步声时,贾悦正要将誊改的宴席单子收进缠枝莲纹锦匣。
小厮乙的皂靴踏碎满地月华,汗湿的靛蓝衣襟沾着几缕苍耳刺,腰间挂着的对牌在跑动中敲出闷响。
\"五姑娘!\"他扑跪在青石阶前,手里攥着的玄色布帛浸着深褐污渍,\"运重阳糕的骡车陷在城东泥淖里,偏生装着缠丝玛瑙盏的漆箱...漆箱不见了!\"
沈墨的玉佩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贾悦腕间伽楠珠应声滚烫。
她望着平儿方才留下的莲纹青瓷盘,发现盘中杏仁酥的糖霜竟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夜风卷着金桂掠过雕花窗棂,将案头烛火吹得东倒西歪,那些摇曳的影子落在青砖上,竟像是密匝匝的算筹。
\"烦请二哥哥借我两个灯笼匠。\"贾悦突然转身对贾琏福了福,指尖划过锦匣边缘的缠枝纹,\"前日瞧见库房存着二十盏琉璃气死风灯,用鱼胶粘了金箔便成现成的重阳灯——这可比玛瑙盏更应景。\"
贾琏手中湘竹扇骨在案几敲出三短两长的节奏,忽而笑道:\"五妹妹倒是把各房喜好摸得通透。\"他目光扫过沈墨尚未收回的手,羊脂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只是这城东官道...\"
话音未落,角门处传来三声鹧鸪啼。
贾悦袖中金桂叶突然渗出冰凉的露水,她借着整理披风的动作碰了碰沈墨的指尖。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触的刹那,博山炉最后一缕青烟倏然散成九宫格的形状,某个卦象的纹路正与沈墨玉佩缺口处的刻痕严丝合缝。
\"烦请小乙哥带路。\"贾悦将铜钥匙塞进荷包,绣鞋踏过青砖上未干的茶渍。
那些蜿蜒的水痕映着月光,竟隐约显出舆图的轮廓。
沈墨的玉佩在夜风中发出清越鸣响,惊起墙头两只栖息的寒鸦,振翅时抖落的绒羽正飘向城东官道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