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紫泥暗纹被日头晒得发硬时,贾悦正倚在临窗大炕上绣帕子。
碧玉簪垂下的流苏扫过漕运图,在\"金陵\"二字上投下细碎光斑。
小鹊儿捧着鎏金缠枝手炉进来,忽见自家姑娘用银剪子挑开荷包暗层,里头竟藏着半张盖着王家印章的银票。
\"姑娘当心烫着。\"小鹊儿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尤氏身边琥珀的通报声。
贾悦将漕运图往迎枕下一塞,那银票却轻飘飘落在炭盆边缘,被火星燎出个焦黄的缺口。
\"大太太请您过府商议冬衣份例。\"琥珀目光扫过案几上半块枣泥山药糕,忽然压低声音:\"西角门当值的张妈妈昨儿告假了。\"
贾悦抚着腕间新换的翡翠镯,想起荷花池底碎裂的官印倒影。
她起身时故意碰翻茶盏,温水洇湿了银票残角,墨色官印遇水竟晕开诡异的靛蓝。
马车行至鼓楼西大街时,贾悦嗅到车帘外飘来熟悉的沉水香。
沈墨的玄色披风在转角处一闪而过,腰间玉佩与那日荷花池畔听到的叮咚声重合。
她刚要掀帘,车夫突然猛拉缰绳——十二个蒙面壮汉从当铺屋檐跃下,领头人靴底沾着王家特有的紫泥。
\"五姑娘好大排场。\"薛蟠扯下面巾,马鞭抽在车辕上溅起火星,\"听说你荷包里藏着能买下半条漕运的宝贝?\"他身后壮汉突然撒出漫天黄符,符纸上的朱砂印记与赵姨娘那日摔碎的茶碗纹路如出一辙。
贾悦护住险些跌出车厢的小鹊儿,发间碧玉簪突然被斜里伸来的手拽住。
她顺势仰倒,簪头暗藏的银针堪堪擦过薛蟠咽喉。
荷包在撕扯中裂开,半块枣泥糕滚到青石板上,霉斑竟拼成半朵王家当铺的梅花戳。
\"薛公子仔细硌牙。\"贾悦突然将剩余糕点抛向空中,十几只灰雀从屋檐俯冲而下。
薛蟠挥鞭打鸟时,她拽着小鹊儿滚下马车,绣鞋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正好点燃方才被水浸湿的银票。
火苗窜起的瞬间,沈墨的剑锋已挑开三个壮汉的蒙面布。
他玄色披风扫过燃烧的银票,火星在漕运图上烙出焦痕。
贾悦被他护在身后时,瞥见他腰间玉佩刻着的竟是半朵并蒂莲——与贾环荷包上的纹样严丝合缝。
\"沈公子当心左边!\"贾悦突然抓起炭盆里的银剪子。
沈墨旋身避开偷袭,剑柄撞飞剪子,正钉在薛蟠即将甩出的马鞭上。
铁器相撞的脆响中,剪子柄部暗格弹开,飘落的黄符被剑气搅碎,露出背面赵姨娘的胭脂指印。
薛蟠暴喝一声,壮汉们突然掏出浸油的麻绳。
沈墨将贾悦推向墙角,剑锋划过青砖擦出火星,点燃的麻绳瞬间烧成火龙。
浓烟中传来王家当铺特有的铜铃响,十二个壮汉竟像听见暗号般齐齐撤退。
\"悦儿可曾受伤?\"沈墨转身时,剑尖还在滴着混了朱砂的水渍。
贾悦摇头,伸手想替他擦去额角血迹,却见他突然用剑挑开她袖中暗袋——半块漕运图飘落,被血珠浸透的\"金陵\"二字正与玉佩上的并蒂莲重叠。
暗巷高墙上,赵姨娘攥着贾环的胳膊几乎掐出血痕。
她看着薛蟠等人狼狈逃向王家当铺后门,突然将手中黄符撕得粉碎。
碎纸飘过荷花池时,一条锦鲤跃出水面,将带着胭脂味的纸屑吞入腹中。
暮色四合时,荷花池泛起铁锈色的涟漪。
赵姨娘踉跄后退半步,绣鞋踩碎半片浮冰,冰碴刺进锦鲤腹部的瞬间,她看见贾悦裙角沾着的黄符灰烬正簌簌落在青砖缝里。
\"五姑娘说的什么话?\"贾环挣开母亲的手,荷包上的并蒂莲纹被指甲刮出丝来,\"我们不过是在这儿喂鱼。\"他从袖中掏出把鱼食,碎米里混着几粒染成朱砂色的薏仁。
贾悦的翡翠镯子磕在石栏上发出脆响。
她弯腰拾起片碎冰,冰面倒映着西厢房檐角挂着的铜铃——正是方才混战中出现过的式样。\"二哥哥喂鱼倒别致,\"她将碎冰掷向水面,惊起的水花恰好打湿贾环的袍角,\"连薏仁都要用王家当铺的朱砂染过。\"
沈墨的玄色披风掠过月洞门,惊飞檐下两只灰雀。
他手中提着个鎏金鸟笼,笼底铺着的黄符碎片还沾着胭脂。\"城南雀儿巷的贩子说,今晨有人用赵姨娘妆匣里的金叶子买灰雀。\"他转动笼门铜锁,半枚梅花形状的齿痕与薛蟠靴底的紫泥严丝合缝。
赵姨娘突然扑向荷花池边的石灯,发间银钗勾破灯笼纸,露出里面浸过火油的符纸。\"你们敢动环儿试试!\"她抖着手去掏火折子,却摸到块冰凉硬物——正是贾悦昨日\"遗失\"在祠堂的翡翠禁步。
\"姨娘仔细看,\"贾悦用帕子包着块枣泥糕走近,\"这上头的霉斑,是不是比前日西角门砖缝里长出来的更规整些?\"她突然将糕点抛向空中,惊起的灰雀撞翻石灯,灯油泼在赵姨娘裙摆上,遇风即燃的丝绸瞬间蹿起半尺高的蓝火。
贾环尖叫着去扑火,腰间荷包却被沈墨的剑锋挑开。
并蒂莲玉佩坠入池水的刹那,十几条锦鲤突然翻着肚皮浮上水面,鱼鳃里都塞着染血的碎纸片。\"看来这些鱼儿也不爱吞脏东西。\"沈墨用剑尖挑起片碎纸,背面胭脂指印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幽光。
贾悦蹲下身,将翡翠禁步压在赵姨娘烧焦的裙角上。\"听说老太太房里的张妈妈,昨儿在荷花池底摸到块刻着王字的官印。\"她故意提高声量,惊得树梢寒鸦扑棱棱飞起,\"您猜那印钮上的裂痕,像不像薛公子靴底沾着的紫泥纹路?\"
远处传来三声云板响,贾母院里的灯笼次第亮起。
贾悦转身时,绣鞋碾过满地鱼食,朱砂染红的碎米在她裙裾后拖出蜿蜒血痕。
沈墨收剑入鞘的铮鸣声中,她听见赵姨娘从牙缝里挤出的诅咒:\"小贱人等着瞧......\"
次日清晨,小鹊儿收拾妆奁时发现少了对珍珠耳珰。
贾悦正用银剪子修剪窗台上新插的绿梅,闻言轻笑:\"怕是昨夜落在荷花池边的石栏缝里了。\"她将剪下的梅枝插入哥窑花瓶,忽然瞥见窗外掠过道玄色身影——沈墨的披风下摆沾着几片王家当铺特有的紫竹叶。
午后的日头将青石板晒得发烫,贾悦倚在临窗大炕上核对账本。
漕运图残片在炭盆余温里蜷曲成古怪形状,\"金陵\"二字的墨迹渗入纸张纹理,竟与沈墨玉佩纹路重叠成半幅星象图。
她刚要伸手触碰,忽听外头传来瓷器碎裂声——赵姨娘房里的二等丫鬟打翻了供在佛前的青花梅瓶。
暮色染红西厢房檐角时,贾悦站在荷花池畔喂鱼。
锦鲤争食溅起的水花打湿她新换的软烟罗裙,裙角暗纹在波光里扭曲成符咒形状。
她俯身去捞漂远的鱼食罐,忽然看见池底沉着半块碎裂的翡翠——正是那日贾环荷包上缺失的并蒂莲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