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缀锦楼时,贾悦指尖拂过窗棂上残留的枯荷。
胭脂描就的船锚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与怀中密信上漕运图标的朱砂印记严丝合缝。
\"五姑娘,东府来人了。\"侍书捧着鎏金暖炉进来时,正撞见贾悦将枯叶压在《园冶》残卷里。
炉中迸出的火星溅在修补过的漕运图豁口处,将邢夫人耳珰的形状映得愈发清晰。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李纨提着羊角灯转过游廊。
灯影掠过蘅芜苑墙根,那日洇开的梅花状水痕竟凝成暗红纹路,在青砖上蜿蜒出半幅宫制舆图。
她紧了紧怀中契约,忽见妙玉立在沁芳闸桥头,素白僧袍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新换的伽楠香珠。
\"邢夫人院里换下的婆子,此刻正在缀锦楼后墙埋东西。\"妙玉将铜盆里的雨水泼向竹林,水面倒影里闪过邢夫人心腹嬷嬷的身影,\"贫尼方才接的寅时雨水,倒比前日申时的重三分。\"
五更天未明,贾悦已立在潇湘馆旧址前。
晨雾中传来沈墨压抑的咳嗽声,他苍白手指划过新栽的湘妃竹:\"贾赦昨夜派人往通州漕运码头送了十箱红罗炭,箱底夹层用的油纸...\"话未说完,帕上咳出的血珠正落在施工图纸某处,凝成通往金陵的虚线。
辰时三刻,贾赦带着八个粗使婆子闯进议事厅。
邢夫人鬓间赤金耳珰撞得叮当响:\"既说要按祖宗规矩,这园中亭台楼阁的匾额题字,自然该由老爷们定夺。\"
贾悦不疾不徐展开契约末页,羊脂玉镇纸压住某行朱批:\"赦老爷可记得,昨日贵人用印时特意说过'圣上南巡驻跸之所'六字?\"她指尖点在沈墨咳血凝成的虚线上,\"昨儿连夜送去的红罗炭,这会该在通州码头开箱验货了。\"
巳时暴雨突至,李纨抱着诗社名册穿过滴翠亭。
泥水顺着新铺的鹅卵石路漫过池畔,惊起几尾衔着暗徽的锦鲤。
妙玉立在拢翠庵檐下煮茶,忽见池底浮起半片鎏金锁链纹,与贾悦书中银粉痕迹如出一辙。
未时云散,二十辆青绸马车碾过沁芳溪。
贾悦抚过车辕上湿润的漕运印记,转身对沈墨轻笑:\"那批红罗炭里掺的辽东参须,足够贵人配三冬的养荣丸。\"她袖中滑落的契约夹层微微鼓起,隐约可见邢夫人调包的素笺一角。
申时日落,缀锦楼飞檐挂起琉璃灯。
贾悦独坐窗前核对账册,忽见新移栽的芭蕉叶背面凝着霜色纹路——正是贵人令牌上烫金的云雷纹。
晚风卷起《园冶》残页,银粉锁链纹与池底暗徽在月光下重叠成奇异的图腾。
戌时更鼓声中,沈墨将染血的漕运图投入暖炉。
跃动的火光里,邢夫人调包的素笺渐渐显出朱砂勾勒的船锚,与枯荷叶脉的胭脂纹路严丝合缝。
贾悦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雾,轻轻转动镇纸下压着的伽楠香珠——珠孔深处,半点银芒正对着大观楼方向闪烁。
秋月将圆之夜,贾母特意在藕香榭设了螃蟹宴。
贾悦扶着沈墨穿过新砌的九曲石桥,听得水榭里传来清脆的瓷盏相击声。
十二扇檀木槅心窗尽数敞开,露出当中悬着的《大观园行乐图》,她亲手绘制的漕运暗纹在灯烛下流转如活物。
\"五丫头快来!\"王熙凤戴着嵌红宝的抹额迎上来,亲热地挽住贾悦手臂,\"老祖宗方才还说,这园子里最巧的心思都在潇湘馆旧址那丛泪竹上。\"她指尖划过贾悦腕间新换的翡翠镯,正是昨日邢夫人房里送来的赔礼。
沈墨掩袖轻咳,苍白指节叩在青玉案上:\"悦儿设计的引泉机关,倒比《鲁班经》里记载的虹吸法更精妙三分。\"他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素笺,正是那夜妙玉用寅时雨水浸过的契约副本。
案上蟹八件突然叮当作响,李纨抱着诗社新刊的集子踉跄撞来,泼出的姜醋在《行乐图》某处洇开暗斑。
贾母戴着翡翠眼镜细看图纸,忽然笑道:\"这沁芳闸桥头的石刻纹样,倒像极了我陪嫁妆奁上的海螺纹。\"她腕间伽楠香珠碰到鎏金烛台,迸出的火星正落在贾悦裙裾的银粉锁链纹上。
探春忙用帕子去掸,却露出袖中半卷《天工开物》——书脊处新贴的洒金笺写着\"五姐雅正\"。
宴至三更,贾悦独坐滴翠亭核对礼单。
新栽的芭蕉叶扫过石桌,将月光割成细碎的银屑。
妙玉突然提着陶罐出现,僧鞋沾着沁芳溪畔的新泥:\"施主可要尝尝新制的枫露茶?
这烹茶的水...\"她将陶罐微微倾斜,水面倒映出缀锦楼后墙新刷的朱漆,\"是今晨在拢翠庵后山接的卯时清露。\"
沈墨的咳嗽声自竹林传来,他掌心的帕子已染成淡绯色:\"邢夫人昨日往家庙送了三车香烛,押车的竟是贾赦书房伺候的墨雨。\"他取下贾悦发间将散的玉簪重新簪好,簪头雕着的衔珠凤凰突然转了方向,喙尖正对着大观楼飞檐下的琉璃灯。
五更梆子敲响时,贾悦在潇湘馆旧址前驻足。
晨雾中传来瓦片碎裂声,她提起裙摆疾走数步,见昨日刚移栽的湘妃竹下散落着撕碎的诗笺。
弯腰欲拾时,鼻尖忽然飘过一缕熟悉的沉水香气——与那夜邢夫人耳珰上沾染的香料如出一辙。
东方既白,贾悦望着池中衔徽锦鲤悠然摆尾,指尖无意识摩挲沈墨赠的玉簪。
大观楼方向忽然传来悠扬钟声,惊起满园雀鸟。
她转身欲归,却见昨夜宴席用的猩猩毡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半幅染血漕运图——图角新添的墨迹蜿蜒如蛇,正爬向金陵地界的某个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