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裹着血腥气渗进滴翠亭的雕花窗棂,贾悦将最后一片雪莲残瓣抛进铜盆,火舌霎时攀上绣着金线的袖口。
琥珀举着灯笼的手抖得厉害,忽听得身后碎石路上传来急促脚步声,史湘云染血的月华裙扫过青砖,鬓边翡翠耳坠在暗夜里撞出清响。
\"五姐姐!\"史湘云攥住贾悦的腕子,指尖青苔混着铁锈红蹭在素白绢帕上,\"赵姨娘撺掇着环哥儿在厨房纵火,现下各房都在传荷花池闹水鬼......\"
贾悦反手握住湘云颤抖的指尖,目光掠过铜盆里渐成灰烬的龙纹徽记。
三日前李纨高热中那句\"贡船迟了半月\",此刻与辽东黑土、海疆珊瑚的线索在脑海中连成暗线。
她突然想起马道婆前日来府时,腰间铜符正系着茜香国才有的五彩丝绦。
\"琥珀,取我那件银红撒花斗篷来。\"贾悦将铜盆踢进太湖石缝隙,火星溅在青苔上发出细微爆裂声,\"劳烦云妹妹去请三姐姐和珠大嫂子,就说老太太咳症加重,需在议事厅商议汤药份例。\"
戌时的梆子声混着海风卷过回廊,贾悦经过角门时特意驻足。
月光将石狮左眼的裂痕照得纤毫毕现,那裂纹走势分明是辽东水师虎符的纹样。
她借着整理裙裾俯身,藏在袖中的银簪飞快剜出裂痕里的珍珠米——沾着海盐的米粒竟还裹着半片茜香国进贡的鎏金箔。
议事厅的羊角灯亮起来时,李纨正将暖炉塞进探春手里。
贾悦注意到她月白袄子下隐约露出半截黄符,正是马道婆前日送来镇宅的物件。
\"诸位可记得上月辽东贡船迟了十五日?\"贾悦将珍珠米轻轻搁在紫檀案几上,米粒滚过辽东舆图的瞬间,李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赫然沾着与石狮裂痕如出一辙的铁锈红。
探春猛地站起身,裙裾扫翻了茶盏:\"那日我随凤姐姐对账,听来送冰的庄头说......\"她突然噤声,目光落在贾悦徐徐展开的残破徽记上。
龙头西向吞云吐雾,龙尾却卷着海疆珊瑚直指东南,正是把控漕运与海路的要冲。
二更天的梆子惊飞寒鸦,贾悦指尖划过舆图:\"贡船运的哪里是寻常雪莲?
分明是借贾府水路暗度陈仓。\"她突然转向李纨,\"珠大嫂子病中可曾见过马道婆袖中铜符?\"
李纨攥着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那铜符......\"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琉璃摔碎的脆响。
贾悦掀帘望去,正见赵姨娘身边的小鹊提着食盒往东厢房去,裙角沾着荷花池特有的淤泥。
\"劳烦三姐姐明日往库房查三月前的冰敬单子。\"贾悦突然提高声量,\"云妹妹不妨把今春各房衣裳料子誊抄出来,老太太既咳血,少不得要换江南的软烟罗。\"
探春眸光微闪,当即接口:\"正是呢,我瞧着环哥儿屋里也该添些辽东进上的狼毫笔。\"两人视线在空中相碰,贾悦袖中的珍珠米已悄然滚进李纨掌心。
三更时分,贾悦独自立在老太太院外的古槐下。
海螺哨音混着铜符撞击声贴着墙根游走,她故意将半片鎏金箔遗落在石阶缝隙。
当第二声哨音响起时,暗处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两个黑衣人为争抢金箔撞翻了水缸。
\"五姑娘!\"琥珀举着灯笼跑来,\"赵姨娘说荷花池闹鬼,撺掇着各房去请萨满......\"话未说完,东南角突然腾起火光,惊得树梢寒鸦扑棱棱乱飞。
贾悦望着那火光亮处轻笑:\"烧的可是环哥儿小书房?\"她早让侍书将誊抄的假账本塞进了贾环的砚台匣,此刻火舌舔舐的正是赵姨娘亲手埋下的所谓\"罪证\"。
五更鼓响时,李纨带着熬好的枇杷露迈进议事厅。
案几上散落着辽东舆图与海疆商船名录,探春捏着冰敬单子的手微微发颤:\"三月十六的冰竟掺着茜香国珍珠米......\"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贾悦将茶汤泼在舆图上,水痕沿着漕运路线漫开,\"既要借贾府水路运辽东禁物,又要让咱们担了私通外邦的罪名。\"她突然用银簪挑开灯罩,火光映着残破徽记,龙睛处赫然现出半枚玉扳指压痕。
史湘云气喘吁吁撞进门来:\"角门石狮......那裂痕被人用朱砂描红了!\"她鬓发散乱,掌心躺着半粒沾着海盐的珍珠米,\"方才追个黑影到马棚,在草料里发现的。\"
贾悦倏地起身,银红斗篷扫过案几上的茶渍:\"烦请珠大嫂子往老太太屋里加派三倍人手,三姐姐速去查各房今日领用的朱砂份例。\"她将最后半片金箔塞进湘云手中,\"云妹妹且把这个'不小心'落在赵姨娘必经之路。\"
晨光初现时,贾府角门的青石板路上,一双沾着辽东黑土的绣鞋正匆匆碾过金箔碎片。
远处海螺哨音忽转凄厉,惊得荷塘残叶上的露珠簌簌滚落,正砸在贾环昨夜埋在池边的黄铜符咒上。
晨雾未散,赵姨娘房里的青瓷香炉已滚落第三颗灰烬。
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死死抠住窗棂,盯着回廊尽头捧着漆盒的小丫头:\"环儿昨夜埋的符咒当真被挖走了?\"
\"回姨娘,五姑娘院里新来的洒扫婆子...\"话音未落,贾环踹翻绣墩冲进来,衣襟沾着马厩草料,\"母亲还等什么?
那起子账册都烧成灰了!\"他抓起案上冷茶灌了两口,袖中掉出半截黄符,\"趁着老太太午睡...\"
\"二爷当心呛着。\"窗下突然传来清脆笑声,侍书捧着药罐转过回廊,\"五姑娘让送枇杷露来,说环二爷昨儿追黑影时怕是吸了马棚浊气。\"她状似无意地踩过那截黄符,锦缎鞋面上金线绣的缠枝莲正压住符咒朱砂。
贾悦在暖阁听着更漏,指尖摩挲茶盏上凝结的水珠。
卯时三刻,史湘云应当带着誊抄的衣料单子往库房去了。
她忽然起身推开雕花窗,正看见贾环的贴身小厮抱着包袱往角门跑,包袱皮暗纹恰是茜香国贡缎。
\"琥珀,让周瑞家的带人往东厨查今日的鲜果份例。\"贾悦将鎏金箔碎片包进帕子,\"记得说老太太要赏新来的岭南厨子。\"
日头攀上飞檐时,库房传来争执声。
探春捏着三日前冰敬单子的手微微发抖:\"环哥儿要取辽东狼毫?
怎的连装笔的紫檀匣都要搬走?\"她示意侍书挪开博古架,露出底层暗格里泛潮的账本,\"劳烦赵姨娘亲自来点验,这些可是环哥儿上月领的松烟墨?\"
史湘云突然从月洞门钻出来,发间红宝石坠子晃得贾环眯起眼:\"三姐姐快瞧!
这墨锭纹路怎的像马道婆符咒上的...\"她话音未落,外头传来瓷器碎裂声,李纨跟前的小丫头哭着跑来:\"大奶奶的安神汤里...汤里漂着茜香国的金箔屑!\"
贾悦赶到小厨房时,周瑞家的正按着个面生婆子。
灶台上青花盖碗里,半融的金箔混着珍珠米沉在碗底。\"五姑娘明鉴,这婆子今晨拿着赵姨娘对牌来领鲜果...\"周瑞家的突然扯开婆子衣襟,掉出枚铜符,符面海波纹路里嵌着辽东黑土。
\"好精巧的机关。\"贾悦用银簪挑开铜符夹层,捻出撮泛蓝的香料,\"云妹妹可认得这是大观园淘汰的沉水香?\"她突然转身望向荷花池,\"劳烦三姐姐带人把池边新移栽的睡莲都起了,根须怕是要比土里的珍珠米还金贵。\"
暮色四合时,贾悦独自在耳房煮茶。
案上摆着茜香国铜符、辽东黑土与浸过药汁的珍珠米,窗缝突然飘进缕异香——正是午时从铜符里取出的蓝调沉水香。
她指尖一颤,茶汤泼湿了昨日誊抄的衣料单子,墨迹化开处竟显出半幅海疆舆图。
\"五姐姐!\"史湘云提着灯笼撞开门,鬓角粘着睡莲花瓣,\"池底挖出三个裹着黄符的陶罐,里头...\"她抖开帕子,滚出几粒沾着海盐的珍珠米,米粒上鎏金箔拼出半枚辽东水师印。
贾悦霍然起身,银簪挑开灯花。
跃动的火光里,珍珠米投射在墙上的影子竟勾勒出漕运路线,途经之处正对应各房近日丢失的器物:探春院里的青玉砚、李纨房中的紫铜香炉、连老太太佛龛前的鎏金烛台都换了位置。
二更梆子响过三遍,贾悦提着灯笼往角门去。
石狮裂痕处的朱砂被夜露晕开,像道新鲜伤口。
她俯身时嗅到丝若有似无的异香,与耳房中那缕蓝调沉水香如出一辙。
暗处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新来的洒扫丫鬟提着水桶匆匆走过,桶沿水痕在青砖上拖出蜿蜒曲线,恰似辽东舆图上的暗河走向。
五更天落雨时,贾悦站在滴翠亭数雨打残荷。
琥珀捧着烘干的斗篷过来,袖口金线突然崩断几缕。\"姑娘这衣裳...\"她凑近灯细看,昨日泼茶处墨渍竟褪成茜香国文字。
远处传来守夜婆子的嘟囔:\"今春第三批新仆入府,偏赶上雨季...\"
贾悦捻着袖口褪色的缠枝莲纹,突然想起晨起时佛龛前挪位的烛台。
那鎏金烛台底座的海浪纹,与铜符上的波纹正好能拼成完整漕运图。
雨幕里忽然飘来缕熟悉的蓝调沉水香,混着辽东黑土的腥气,从新仆居住的倒座房方向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