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战神的陨落让一向专横自信的萧绰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战局,此时辽军粮草已经难以维系,关键是定州的二十万宋军还毫发无损,如果他们围堵过来,士气陷入谷底的辽军肯定无法应对。
思量再三的萧绰于十二月初向宋军遣使,表达了和谈的意愿。虽然辽军在战场上心里发虚,但是表面上依旧是相当的强硬,萧绰表示,只要宋朝答应割让关南二州,辽国立马撤军。赵恒态度更是强硬,要地那就免谈,战场上再见真章。
于是双方的第一轮试探性的谈判破裂了。这时的宋辽战争已经从你死我活的战场角力,在悄无声息之间变成了心理博弈的大战。
辽国一方,主帅阵亡、士气低迷,还得时刻提防着宋朝定州军的回击,却还要装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凶狠姿态。
宋朝一方,手上全部的十万人都已经在了澶州,后方空虚得无一兵一卒,万一黄河结冰,辽兵直击开封端了自己老巢,那就连家都回不去了。但大宋朝廷也在强装出一副“谈不拢无所谓那就干呗”的强硬姿态,明明王超早就失去了控制,但依然拿出了时刻准备让定州二十万大军回防的架势。
双方都像是一对搏命厮杀的角斗士,都在拼命向对方展示着自己的凶悍,也在拼命掩饰自己背后不停流血的致命伤口,就看谁先撑不住,心理防线先坍塌了。
既然双方都不想打、心里面都想谈,那就不着急,再来一轮谈判就是。为了回应辽军发出的邀请,展现大国爱好和平的姿态,赵恒委任大臣曹利用为全权谈判代表,去辽营进行了第二轮谈判。
曹利用出发之前来到了行宫,赵恒交代他:“辽人如果要割地,那是坚决不行的。但是如果要每年给些岁币,我们可以接受,但最多不能超过一百万两银钱。”
而旁边站着的寇准心里却有着另外一套小九九,他通过辽国反复派出求和使者的表现,早就判断出辽军外强中干的本质。于是等皇帝交代清楚后,他就随着曹利用一起出了行宫,然后一把攥住曹利用的胳膊,嗓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虽然皇帝说什么一百万岁币,但是你去谈的时候不许超过三十万,否则等你回来以后,我就要你的小命。”
曹利用吓得一哆嗦,赶忙连连称是,他知道寇准这个宰相名义上是个文官,但丝毫没有什么文化人的做派,骨子里就是个混不吝、说干你就干你的土匪。
就这样,带着寇准嘱咐的曹利用去了辽军大营。在谈判席上,辽国依旧很强硬地提出索要关南二州,“复以关南故地为言”。曹利用回答道:“如果让我们资助你们一些军旅费用,那还是可以的,其他的不要再说了,否则战场上见。”
眼看宋朝态度这么强硬,辽国也不再坚持要地,双方转而在岁币金额上反复磋商。由于曹利用咬死了价码的坚持,辽国方面岁币二百万的要求也随之降到了“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的岁币三十万两,双方就此敲定了和议的初步方案。
曹利用回来后立即到行宫去拜见皇帝,当时赵恒正在吃饭,不方便接见,但又急于知道谈判结果,就让小太监先去问问曹利用,看看到底谈了多少岁币。曹利用哪里会把军事机密轻易告诉一个小太监,但又拗不过对方反复追问,就只好简单地比画了三根手指头。
这小太监回去皇帝报告说:“曹利用比画三个手指头,莫非是三百万?”赵恒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太多太多”,但缓过神后又叹气道:“三百万就把此事了结,也行吧。”
这些话都被正在门外等候的曹利用听的是清清楚楚。这家伙也是个戏精,等见了皇帝面,他先是再三谢罪说自己谈的太多了,对不起皇帝的重托,直到把赵恒急得拼命追问,然后再报告说是谈了三十万的岁币。皇帝“不觉喜甚”,给了曹利用特别丰厚的赏赐。
宋辽就此交换了国书,正式签署了和平协议,双方约定为兄弟之国,每年宋朝皇帝以兄长的身份资助辽国皇帝三十万岁币,双方开通榷场自由贸易,这份和议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澶渊之盟”。
送走了如狼似虎的辽军,赵恒终于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对付那个狼子野心的王超了。赵恒立即下诏命王超率军南下,此时的王超哪里还敢有丝毫反抗。
当王超大军到达目的地天雄军后,刚刚被朝廷派过来担任指挥使的王钦若对他们的到来表达了百分之一千的热情,长街洒水、十里插花的热烈欢迎,然后就是连续十天的欢歌夜宴。但与此同时,王钦若命人分别携带皇帝旨意,奉旨紧急拆分这些军队。
等到欢庆结束,王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军队早就被打乱分派到各地去了。光杆司令王超已然是吓得魂不附体,他立即赶赴开封向皇帝负荆请罪。
赵恒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虽然王超该杀该活剐、该灭族,但和议刚刚签订,宋辽双方还都处于战争向和平过渡的适应期,如果现在就处罚王超,那会立马暴露出自己军队控制力不足的软肋,会引起辽国对和议的不满,甚至会让对方再起觊觎之心、另生事端。
于是赵恒以“悯其劳旧”的理由,让王超辞去军职回家休息,又给了他一个名义上的节度使虚职。从此以后,王超再也没有掌握过权力。
影响深远的澶渊之盟就此签订了。后世一直都在就此诋毁赵恒,说他胆小如鼠,在占尽天时地利的情况下还和敌方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
然而,这份和议并不是战败之后被迫签订的城下之盟,面对双方争议的领土纠纷,宋朝强硬地表示不让半分领土,只是给了一些岁币,这其实已经算是占了上风。况且这些岁币也不是什么战败国的屈辱赔款,而是以友好邻邦相互馈赠的形式给予的礼物。
如果你我穿越到澶州之战,顶替赵恒去指挥大军,而且真的扛住压力继续打了下去,能不能最后赢呢?
答案是不一定。且不说澶州战场上的辽军兵力和数量都强于宋军,真要是谈崩了,萧绰恼羞成怒孤注一掷和你拼命,还真说不好鹿死谁手;而且当时正值初冬,黄河河面冰层正在慢慢增厚,辽军铁骑再过几天就能直接踏冰过河,届时就可以迂回绕后攻击宋军,或者干脆直插宋朝心脏开封,到时天下大乱,北边坐山观虎斗的王超必然趁机造反。
趁好就收,现在看来未尝不是一种较佳的选择。
实际上我们都在以汉唐盛世为基准去要求赵恒,期待一场酣畅淋漓、封狼居胥的胜利,但这对战力被赵光义大为削弱过的宋军来说,太勉为其难了,何况面对的是已建立中央集权、战力远强于匈奴和突厥的大辽。
对于澶渊之盟,就让我们市侩点,先来算笔贸易账,当时每年大宋的财政收入是四千万两,三十万两仅占其中的百分之零点几,根本产生不了任何财政负担。在开通互市之后,宋朝强大的生产力让自己长期处于贸易的主导地位,每年光从辽国净流入的白银就有八十多万两,另外还可以从草原地区获得牛马羊等大量牲畜。
再来算算战争账,自雍熙北伐之后,宋军由进攻方全面转入被动的战略防御,彻底失去了对外扩张的能力,让重新获得幽云剩下地区的理想成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宋朝只能处处防御、处处挨打,连能不能保全领土都成了一个未知数。
在这种形势下,宋朝每年花费在边防上的开销是个数以千万计的天文数字,几乎快拖垮了宋朝财政。和议签订以后,宋朝省掉了一大笔军费,极大地减小了财政压力。
盟约签订后,一百多年再未动刀兵,两国更是加强了商品、农业、文化等多方面的交流融合,极大地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进步,从这方面来说,澶渊之盟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但澶渊之后的一百年,“人人怀安,不复有征战之议”,长久的安定生活让大宋朝廷逐渐安于享乐,失去了忧患意识,最后在面对更为凶残的女真人时,造成了“靖康之耻”的历史惨剧,这中间因果谁又能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