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依依明知他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心里仍然一慌。
她从不认为自己胆小怕事,但在陆停舟面前,或是因为前世的尊敬,或是因为今生的疏离,她待他总是小心多过随意。
直到这几次接二连三的相处,她才渐渐放开拘束,偶尔也敢和他说笑几句。
但当着正主的面骂他还是头一回。
池依依暗自摇头,说句“活该”怎么能算骂呢,顶多是个小小的揶揄。
她壮着胆子,两眼眨也不眨地与他对视,神情极其无辜。
陆停舟见状,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更像嘲讽。
宁安县主见这两人眉来眼去,将池依依拉到身边坐下,对陆停舟道:“你瞧着人家小娘子做什么?还想跟她讨赏不成?”
国公府私下和陆停舟走得近,宁安县主当他是自家人,又几次见陆停舟维护池依依,难免想深了些。
她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却见这两人没一个脸红。
她顿觉索然无味。
“去去去,”她挥手,“你们男的别来我们女子这边掺和。”
她把陆停舟赶走,仿佛忘了刚才是谁叫他过来。
池依依静坐一旁,听着陆停舟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忍不住好笑,同时对陆停舟和国公府的关系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人人都道烈国公是纯臣,陆停舟亦然,谁能想到纯臣之间也有不错的交情呢?
她看着陆停舟走到大殿对面,很快被几名大臣围住攀谈,唇角笑意更深。
纯臣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与人打交道。
何况是在这龙蛇混杂的京城。
“你望着他傻笑什么?”宁安县主的声音从旁传来。
她盯着池依依,像看稀罕物似的,追问道:“他有那么好看?”
池依依怔了怔。
这话叫她如何回答。
不管怎么答,都像她对陆停舟存了歪心思似的。
她敢对天发誓,她对陆少卿只有敬仰,绝无半点亵渎之意。
“别不说话呀,”宁安县主推推她的胳膊,用眼神示意道,“你觉得陆停舟长得如何?”
池依依轻咳一声:“我店中有不少女客,时常夸赞陆少卿风姿卓绝,俊美无双。”
宁安县主点点头:“我也认为他皮相不错。”
她用一种在肉摊上挑肥拣瘦的语气道:“不过说来奇怪,京里夸他的人家不少,怎么没人向他提亲呢?”
池依依自认也算落落大方,但宁安县主这话让她无言以对。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人讨论陆停舟的亲事,实在不大合适。
宁安县主却像不觉有何不妥,从盘中拈起一颗枇杷,慢慢剥了,递给池依依。
“过了万寿节,我就要去云州看女儿,有好长一段日子不会回来,也不知再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看见停舟成亲。”
池依依微讶:“县主要去云州?”
“是啊,”宁安县主将枇杷塞她手里,“还是你这丫头提醒了我,天底下什么事都抵不过一个‘想’字,我想她,就该去看她。”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汁水,笑着又道:“上次去晴江绣坊就想告诉你,见你太忙才没提起。”
池依依捏着剥好的枇杷,没来由有些感动:“县主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民女受宠若惊。”
宁安县主扫她一眼,把帕子丢给侍女:“得了,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束,我就喜欢看你们小姑娘家每日欢欢喜喜,就像明秀一样。”
池依依笑着点头:“那我今日就跟着县主,您去哪儿我去哪儿,县主可不要嫌我麻烦。”
宁安县主竖起一根指头戳在她脑门正中:“你啊,比我女儿懂事,也比她会哄人。”
池依依认真道:“我还没尝过狐假虎威的滋味,请县主给我一个机会。”
宁安县主“噗哧”一声,捂住肚子:“你先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想笑,别把我脸上的脂粉笑花了。”
说着,她端详池依依一眼,点点头:“你这身妆扮不错,宴后游园的时候,若有小郎君找你攀谈,你只管看我眼色,我替你把关。”
池依依心下感慨,宁安县主对这事的热衷倒是和琴掌柜一模一样,一说到游园,总是离不了年轻郎君。
宁安县主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害羞,朝她靠近了些,又道:“你别害臊,这种宴会,可没人只冲吃吃喝喝而来,多的是想给自家儿女相看的人家,你别怕,若有看上的,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打听。”
池依依哑然失笑:“承蒙县主费心,只是我一寻常百姓,恐怕高攀不起这样的人家。”
她并非妄自菲薄,只是前生大仇未报,哪有心思顾及儿女情长。
以她目前的处境,未来是福是祸还很难料,又何苦拖人下水。
宁安县主不以为然:“整个京城,提起你池六娘的名姓,还有谁人不知。再说了,哪怕不存相看的心思,这里除了年轻俊杰,也有不少出色的小娘子,你若有谈得来的,不妨结交一二,日后对你也有助益。”
池依依知她一心为自己着想,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笑着应了下来。
她抬眼四顾,见殿中确有不少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家,个个容貌出众,举止大方。
其中不乏有人往陆停舟那边偷瞧,一看就是对他存了心思。
她下意识问:“陆少卿也会相看人家么?”
问完又觉唐突。
陆停舟自然是要成亲的。
以他的年纪,早就到了成家的时候。
她不记得上一世陆停舟有没有成家,但他如此招人爱慕,总不会一直孤身下去。
倘若陆停舟与人结了亲,她与他之间自要避嫌,若再像现在这样往来密切,让陆停舟的妻子如何自处?
日后再有什么要紧事,恐怕也不便随时向他传信。
池依依越想越是冷静。
她要对付的敌人不是善茬,若因她的缘故连累了陆家妻儿,或让对方担惊受怕,岂非又是祸事一桩。
所以她得做好陆停舟随时抽身的准备。
他和她不同,他与三皇子没有生死之仇,就算与三皇子不和,为了自家妻儿,未必不能忍耐。
而她却注定要和三皇子死斗到底。
想到这儿,池依依垂下眼,看着手里黄澄澄的枇杷,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口。
很甜,汁水滑进嗓子有些发腻。
她咽下甜美的果肉,暗自拿定主意。
是她找上他的,由她来结束,才不会让他为难。
一旦陆停舟定了亲,她就主动与他散伙,和他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