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的引擎声被风雪撕成碎片时,我正用战术手套擦去护目镜上的冰碴。
舱内温度表跳到零下三十七度,呼吸在面罩上结成白霜,每一次抬步都像在和看不见的手角力——改装过的雪地靴刚踩实,积雪就顺着靴缝往脚踝里钻,冻得后槽牙直打颤。
\"高度仪显示海拔下降三十米。\"卢峰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他走在队伍最前端,战术背包上的荧光条被雪光映得发蓝。
我看见他戴防冻手套的手抬了抬,光束笔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直线,\"红外扫描到地下三十米有金属反应,热成像显示温度比周围高十七度。\"
十七度。
我摸了摸腰间的地质雷达,金属外壳冷得扎手。
尤里笔记里夹着的星图突然在眼前晃了晃——南极那个空缺的绿点,此刻正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冰盖炙烤我们的鞋底。
斯隆说的\"种子库\",难道是用某种能源维持着?
\"佐藤,准备钻探。\"我对着通讯器喊,风雪卷着尾音灌进喉咙。
穿橘色防寒服的佐藤从队伍侧后方挤过来,他的防寒帽上结满冰珠,便携式钻机在肩头晃荡。
钻机启动的瞬间,尖锐的嗡鸣刺破风雪,冰面裂开蛛网似的细纹。
我蹲下身,指尖触到裂缝边缘——冰碴刺得生疼,可裂缝里渗出的风却带着反常的暖意,像有人在地下吐着热气。
\"通了。\"佐藤抹了把脸上的雪,钻机钻头挂着冰屑缩回。
裂缝不过半米宽,黑黢黢的往下延伸,像大地裂开的嘴。
卢峰已经跪在冰面上,微型探测机器人在他掌心闪着蓝光。
他扯下一只手套,金属质感的机器人立刻吸附在他手背,\"温度9.2c,湿度78%。\"他抬头看我,护目镜上的冰花融出两道水痕,\"和地表差了近五十度。\"
屏幕亮起的刹那,我听见奥利维亚倒抽一口气。
透明管道像血管似的爬满整个画面,每条管道都有成年人腰粗,里面漂浮的东西让我胃里直翻涌——那是胚胎,裹着半透明的膜,蜷缩的肢体上长着淡绿色的绒毛,心脏部位凸起团暗红色的块,正随着画面里的探测机器人移动,有节奏地收缩舒张。
\"十七组。\"伊恩的声音发紧,他不知何时凑到我身边,平板电脑的蓝光映得他鼻尖通红,\"坐标完全吻合尤里星图上的空缺位。
这些胚胎的基因序列......\"他指尖快速敲击键盘,\"97%和人类相同,但第19号染色体插入了未知片段——碱基对排列模式和世界树的根须样本高度相似。\"
奥利维亚的银戒突然硌到我手腕。
她不知何时挤到我另一侧,呼吸喷在我面罩上:\"共生体。\"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斯隆要的不是毁灭,是让人类成为宿主。
这些胚胎出生后,世界树的根系会从他们心脏里长出来,通过血液接管整个星球。\"
探测机器人的镜头扫过管道尽头,我看见刻在金属墙上的标识——那是斯隆集团的暗纹,缠绕着藤蔓的天平,此刻在胚胎心脏的红光里泛着妖异的紫。
\"主控室应该在东南方向。\"卢峰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出热力图,\"温度最高的区域,设备运转痕迹最明显。\"他抬头时,护目镜已经被他扯到头顶,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需要有人进去切断能源,否则这些胚胎......\"
\"七十二小时。\"伊恩突然插话,他的平板弹出倒计时,\"根据代谢速率推算,最早的胚胎会在七十二小时后破膜。\"
风雪突然灌进裂缝,带着地底的暖意扑在脸上。
我摸了摸兜里的尤里笔记,潮湿的纸页被体温焐得发软——上面记着世界树第一次显现时,有渔民在海底看见婴儿大小的根瘤,当时没人在意。
\"分组。\"我摘下护目镜,冷空气刺得眼眶发酸,\"卢峰带两个人去主控室。
奥利维亚跟我留在这里,继续探测胚胎结构。
佐藤,你负责警戒。\"
卢峰站起来时,雪地靴在冰面上滑了一下。
他扶住我的肩膀,手套上的冰碴蹭得我战术服生疼:\"如果切断能源失败......\"
\"没有如果。\"我拍了拍他背包上的定位器,\"三小时后,无论结果如何,这里必须变成冰窖。\"
他冲我点点头,转身时背包带刮起一片雪雾。
探测机器人的画面里,胚胎心脏的跳动突然加快,暗红的块在膜里胀大了一圈。
我盯着那节奏,突然发现和刚才钻机的震动频率——和运输机降落时的轰鸣——和我们踩在冰面上的脚步声,竟出奇地一致。
像某种心跳。
冰盖下的心跳。
警报响起的瞬间,我的后颈先于耳膜感受到震动。
那是低频的嗡鸣,像有根钢针直接扎进颅骨,胚胎管道里的红光跟着节奏明灭,照得奥利维亚的银戒泛着血锈色。
“防御系统启动。”伊恩的声音从通讯器里劈进来,他的平板电脑在雪地上支着,手指在键盘上跳得飞快,“热源扫描显示,主控室方向有三台激光炮台正在校准——卢峰他们暴露了?”
我抓过腰间的战术对讲机,频道里传来积雪被踩碎的咯吱声,混着卢峰急促的喘息:“转角处金属门自动闭合,热成像显示门后有能量聚集……操!”
一声闷响炸进通讯器,我看见奥利维亚突然矮身,战术靴在冰面上犁出两道深沟。
她的狙击枪已经架在腿弯,枪口喷出的火焰在零下四十度的空气里凝成淡蓝色的雾:“三点钟方向!”
冰盖下的金属墙突然裂开一道缝,暗红色的激光束擦着卢峰的背包扫过,在雪地上熔出个冒着热气的圆洞。
奥利维亚的子弹几乎是贴着激光轨迹射进去的,我听见金属扭曲的尖啸——那台藏在墙里的炮台被掀翻时,碎片溅在冰面上,发出密集的脆响。
“暴露位置了。”卢峰的声音里带着股狠劲,通讯器里传来他踹门的闷响,“主控室门禁被锁死,需要三分钟破解。”
伊恩突然拽住我的胳膊,他的指尖冷得像块铁:“刚截获的加密通讯!”他把平板转向我,绿色的数据流里浮着一行英文:“意识上传完成,等待继承程序。”
我盯着那行字,后槽牙咬得发酸。
尤里笔记里夹着的星图在脑海里翻涌——世界树的根须穿透恒星时,那些消失的恒星并非被吞噬,而是被“吸收”;斯隆总说“人类需要新的归宿”,原来他说的“归宿”根本不是星球,是……
“是容器。”奥利维亚突然开口,她的狙击枪还冒着轻烟,护目镜上凝着层薄霜,“胚胎是生物容器,意识上传是把人类的智慧打包。世界树要的不是肉体,是我们的记忆、知识、文明——它要带着这些去下一个星系。”
她的话像把冰锥戳进我脊椎。
胚胎心脏的跳动突然变得刺耳,我这才发现那节奏和通讯器里的电流声、警报的频率完全重叠——原来从我们降落开始,从钻机凿开冰面开始,所有的震动都在给这些胚胎“调音”,像在给即将破膜的幼体播放产前的心跳曲。
“林!主控室门开了!”卢峰的声音突然拔高,通讯器里传来金属门倒下的轰响,“主服务器在正中央,我需要确认……”
他的话被电流声切断。
我抓着对讲机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听见背景里传来机械转盘的咔嗒声——那是服务器启动的声音。
“数据链连接成功。”卢峰的呼吸声变得清晰,“正在定位核心程序……等等,屏幕亮了。”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奥利维亚凑过来,我们的面罩几乎贴上,能看见她瞳孔里跳动的蓝光——那是卢峰的摄像头传回的画面:泛着冷光的服务器屏幕上,一行血红色的字正在显现:“欢迎回家,林宇。”
“这他妈什么意思?”卢峰的手悬在删除键上方,指节绷得发白,“服务器里有你的生物识别?斯隆什么时候……”
视频播放的提示音打断了他。
画面闪烁两下,跳出张布满雪花的脸——是尤里。
那个总在实验室里抱着星图打盹的俄罗斯老头,此刻穿着笔挺的西装,背后是斯隆集团的暗纹标识。
他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浑浊,反而亮得惊人,像两颗淬了火的钢珠。
“林,如果你看到这段信息,说明你也走到了这里。”尤里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通讯器上,“我猜你现在有很多问题: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斯隆的服务器里?为什么世界树的根须样本会在我笔记里?”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泛着冷光,“但真正的问题是……”
通讯器里突然响起电流的尖啸,尤里的影像开始扭曲,他的嘴唇还在动,可声音却像被揉成了碎片。
我抓着对讲机的手几乎要把塑料外壳捏碎,奥利维亚的手指按在我手背上,凉得像块冰:“信号被干扰了,可能是……”
“……你是来阻止这一切,还是来完成它?”
尤里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混着某种类似树根抽芽的沙沙声。
通讯器里陷入死寂,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冰盖下胚胎的跳动重叠成一片。
卢峰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粗重,我甚至能想象他此刻的模样——护目镜推在头顶,额角渗着汗,手指悬在服务器的操作面板上,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底一片青灰。
“林……”他的声音发哑,“这段视频的时间戳是三年前。那时候你刚加入NASA,我还在剑桥读博……”
冰面下的暖意突然变得粘稠,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裂缝往上爬。
我摸了摸兜里的尤里笔记,潮湿的纸页突然变得滚烫,烫得掌心发红——原来从一开始,我们都在沿着他画的星图走,沿着他设的路标,走向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