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锋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一句:“有劳。”
刘县令在前引路,徐锋负手跟在后面,一行人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处偏僻破败的巷弄。
巷尾,是一座低矮的茅草屋,院墙塌了半边,门扉也摇摇欲坠,与周围的民居比起来,更显凄凉。
还未到门口,刘县令便扯着嗓子,高声喊了起来,那声音大得几乎整条巷子都能听见。
“王二!王二在家吗?”
“哎呀,徐大人您看,这就是王二家了!自遭了那桩冤屈,身子骨就垮了,如今在病榻上缠绵多日,已是病入膏肓了!下官心中实在不忍,日日挂心他的冤情和病体啊!”
“今日天大的喜事,朝廷派来的青天徐大人,听闻了你的冤屈,体恤你病重危殆,竟亲临寒舍来看望你了!王二,快些,快些挣扎着起来迎接贵人呐!莫要让贵客久等,耽误了你沉冤昭雪、治病救命的时机啊!”
刘县令的嗓门还在巷弄里回荡,徐锋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嗤笑,对这拙劣的表演视若无睹,长腿一迈,已然跨入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柴扉。
演?继续演!我看你们能演到何时!
茅屋之内,光线昏暗。
正中的破旧木板床上,果然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丈,发丝灰白稀疏,面色蜡黄,双目紧闭,胸口微弱起伏,一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模样。
然而,徐锋鼻翼微动,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屋内。
这屋里,连半点药味都无。装病,也装得如此敷衍么?
他心中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床上的老丈“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一见徐锋和其身后簇拥的官吏,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随即挣扎着便要起身,口中发出虚弱的呻吟。
“哎哟……贵……贵人……小老儿……给贵人……请安……”
徐锋双手负后,身形挺拔如松,就那么静静地立在床前,眼神淡漠,竟无半分上前搀扶的意思,只是冷眼看着他表演。
这演技,若是放在后世,怎么也得是个群演头目。
刘县令见状,生怕这“苦主”露馅,也怕徐锋看出端倪,连忙一个箭步抢上前,双手虚扶着老丈的胳膊,满脸堆笑道。
“哎呀,王老丈,您老人家身子骨这般虚弱,如何能行此大礼?快快躺好,快快躺好!”
他又转过头,对着徐锋,那张白净的面皮上挤出谄媚的褶子。
“徐大人,您瞧,王老丈听闻大人前来,激动万分,非要起身叩谢。大人仁心宅厚,百姓感念啊!”
仁心宅厚?呵,用在这儿,真是污了这四个字。
徐锋心中哂笑,面上却是一片冰封,目光如寒潭般幽深,落在老丈身上。
“老丈,家中……便只有你一人了?”
王老丈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努力挤出几分悲戚,声音沙哑。
“回……回大人……小老儿……命苦啊……”他捶了捶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初,便是那丧尽天良的赵明德!他……他诬陷我儿是盗匪,押去北边挖矿,可怜我儿啊……活活累死在了矿上!”
“我那老妻,听闻噩耗,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儿媳……儿媳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没多久……也病殁了……”
说着,他竟似要挤出几滴眼泪,只是那眼眶干涩,未见湿润。
徐锋眼底的讥诮一闪而逝,语气依旧平淡:“那,孩子呢?”
他记得,王图御史说过,赵县尉当初是为了一桩孩童失踪案,才得罪了人。
这王二,倒也知道避重就轻。
提及孩子,王老丈脸上那刻意营造的悲苦之色更浓了几分,他抬起枯瘦的手,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哽咽。
“大人啊……我那几个可怜的孙儿孙女……小老儿一个孤寡老头子,哪里养得活他们……反倒是……反倒是那几个懂事的孩子,怕我这把老骨头饿死,竟……竟瞒着我,将自个儿卖给了大户家做下人,换了些许粮食……呜呜呜……我王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徐锋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微微颔首,露出一丝“动容”。
“原来如此。老丈这些年,的确是辛苦了。如此说来,当初赵县尉判错案,害你家破人亡,实乃大错。这县衙,理应给老丈一个说法,做出赔偿才是。”
“赔偿?”
王老丈原本悲苦的眼神中,骤然闪过一缕难以掩饰的精光,那光芒锐利得与他此刻“垂死”的模样格格不入。他微微抬高了些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徐……徐大人的意思是?”
徐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自然。你家几条人命,皆因错案而逝,此乃天大冤屈。本官以为,沧州县衙,理应赔偿老丈至少……三百两纹银,以慰亡灵。至于你那几个孙儿孙女,既是为活命所迫,县衙也当出资,将他们从林大户家赎回,好生照料。”
三百两!王老丈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眼中那点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这……”刘县令一听这话,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急忙上前一步,陪着笑脸,“徐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下官之前已经查抄了赵明德的家产,只是……只是他一个小小县尉,家中实在清贫,搜罗遍了,也不过几十两散碎银子,哪里……哪里有这许多赔偿款项。”
“哦?”徐锋挑了挑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转向刘县令,眼神犀利。
“刘大人莫不是听岔了?本官的意思是,这笔赔偿,需由沧州县衙一力承担。毕竟,赵明德乃是朝廷命官,他犯下的错,县衙岂能置身事外?”
“什么?!”刘县令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方才在牢外见到金牌时还要难看几分。
“徐……徐大人,这……这万万不可啊!沧州连年遭灾,府库早已空虚,前些时日赈济灾民,县里的银子……都已经……都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了,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这笔巨款啊!”
徐锋眼神骤冷,语气中带着一丝压迫。
“哦?县里的银子用得差不多了?究竟是县衙公用,还是……被某些人中饱私囊,挪作他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