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徐锋缓步走了出来,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只是脸上溅了几点暗红的血迹,为他平添了几分铁血煞气。
他路过赵渊的牢房,脚步未停,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吝啬于投向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只能蜷缩在冰冷角落里的身影。
赵渊看着徐锋逐渐远去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老神在在的镇定。
哼,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本侯的门生故吏,姻亲盟友,那些拿了本侯无数好处、与本侯休戚与共的‘栋梁’们……
他们绝不会让本侯在这里等太久的!
他们不敢!本侯若倒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他们的根基、他们的富贵,都系于本侯一身!他们此刻定在四处奔走,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在暗中策划营救!
皇帝?皇帝又能如何?没有本侯稳住北疆,他龙椅坐得安稳么?!徐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不过是皇帝急于收回权柄的一条疯狗罢了!”
徐锋,你的死期不远了!本侯要亲眼看着你……身败名裂!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想到此处,赵渊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怨毒和笃定,死死盯着徐锋背影消失的甬道尽头,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石壁,看到对方凄惨的下场
离开令人窒息的大牢,徐锋径直回了临时征用的刑部偏厅。
他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堆积如山的卷宗和账册之中。
灯火通明,日夜不息。
户部的官员们从最初对这位年轻的监察御史如此废寝忘食的惊讶,渐渐变成了习以为常的敬佩,甚至还有几分畏惧。
他们从未见过哪个官员,能有这般近乎自虐的专注与毅力。
一连数日,徐锋几乎未曾踏出偏厅半步,饭食也是匆匆几口便了事。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逐渐逼近了真相的核心。
这日清晨,几名户部的小吏抱着新的案卷,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进偏厅,一边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沧州那边出大事了!”
“哪个沧州?”
“还能是哪个?就是肃王爷封地的那个沧州啊!”
“快说说,出什么事了?”
“哎,真是流年不利啊!听说沧州的赵县尉,就是那个素有清名的赵大人,前阵子判了个案子,结果……结果说是屈打成招,冤枉了好人!现在啊,自己反倒被打入大牢,能不能出来都两说呢!”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吏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另一个稍胖些的官员接口。
“何止啊!沧州那个有名的石家,富甲一方,他们家的福满楼酒楼,前几天居然吃死了人!听说是下了剧毒!现在酒楼被封,掌柜的下了大狱,偌大的家业,眼看就要败落了!以前那是何等热闹非凡,现在门可罗雀,啧啧……”
“还有更离谱的!”先前那小吏又抢过话头,神秘兮兮地补充,“听说书院里有个叫什么……陆飞的学子,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居然抄袭同窗的文章!还拿去沽名钓誉!真是斯文扫地,可恶至极!现在名声都臭大街了!”
“赵县尉……石家……陆飞……”
“轰!”的一声,徐锋手中的毛笔骤然顿住,浓黑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刺目的污迹。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几个正在议论的官员,声音因压抑着极致的惊怒而显得有些沙哑:“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那几个小吏被徐锋眼中骇人的精光吓了一跳,噤若寒蝉,结结巴巴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赵永!石岸!陆飞!
这三个名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徐锋的心上!
不好!这是调虎离山!是冲着我来的!
一股彻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发冷!
徐锋“霍”地一下站起身,带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备马!快备马!”徐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他抓起桌上的“先斩后奏”金牌,也来不及收拾散落的卷宗,大步流星地冲出偏厅,只留下一句急促的话语给匆匆赶来的崔怀远:“崔大人,赵渊案后续事宜暂且拜托!沧州有急事,我必须立刻赶过去!”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快马加鞭,星夜兼程。
官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徐锋的心却比马蹄声还要焦急。
一路之上,关于沧州那三桩“奇案”的流言蜚语更是甚嚣尘上,各种添油加醋、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如同跗骨之蛆,不断钻入他的耳中。
什么赵县尉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什么石家为富不仁,用毒食材谋财害命;什么陆飞品行败坏,窃取他人心血……
种种恶毒的揣测与中伤,将三人描绘得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徐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背后,定然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在操控一切!
他们不仅要毁了赵永他们的名声,更要彻底断了我在沧州的根基!好狠毒的手段!
一进入沧州地界,那种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他甚至来不及去肃王府,便直奔县衙!
昔日还算庄严肃穆的县衙,此刻却显得有几分萧条。
徐锋直接冲进了县衙大牢。
阴暗、潮湿、恶臭……比之长安天牢,更多了几分绝望与破败。
牢房里人满为患,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瑟缩在角落,眼神麻木。
而在最里间的两间牢房里,徐锋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赵县尉须发凌乱,面容憔悴,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佝偻了下去,正低着头,默默地啃着一个发黑的窝头。
而在他隔壁的牢房,赵永更是狼狈不堪,浑身脏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正抱着膝盖,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肮脏的墙壁。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赵永缓缓抬起头,当他看清来人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陡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徐……徐兄?!”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不确定。
待确认真是徐锋,赵永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狂喜,但旋即又被浓浓的惊恐与绝望所取代。
他扑到牢门边,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徐兄!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快走!快离开这里!他们……他们是冲着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