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妙音的出现,像是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梅林下那点微妙的和谐气氛。
安美人看到许妙音,秀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不太感冒。
她和许妙音虽然同为才人(安美人刚晋了美人位份不久,但许妙音仍是才人),但出身、性情、喜好都截然不同,平时也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
“原来是许才人。” 安美人语气淡淡的,没什么热情,“妹妹也是来赏梅的?”
“是啊,姐姐。” 许妙音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苏锦屏和她身边那个装着“破烂”的竹篮,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算计,“这梅花开得正好,妹妹就想着出来走走。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这儿碰到姐姐和……苏才人。”
她故意把“苏才人”三个字咬得很重,带着明显的轻蔑。
苏锦屏心里暗叫不好。看许妙音这架势,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
而且,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安美人对她产生兴趣的时候出现,这时间点也太“巧”了。怕不是……一直派人盯着她的梢?
“见过许才人。” 苏锦屏压下心头的警惕,面上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许妙音瞥了她一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嗯”了一声,然后像是才发现她身边那个竹篮似的,夸张地“呀”了一声:
“哎哟!苏才人,你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啊?怎么……都是些石头、树枝、破布头的?这大冷天的,你不待在屋里好好养病,跑出来捡这些……垃圾做什么?”
她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忍不住偷偷往这边看,眼神里带着好奇和……看好戏的意味。
安美人身边的宫女青儿,本来就有点看不上苏锦屏,听到许妙音这话,嘴角也忍不住撇了撇。
安美人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虽然不喜欢许妙音,但许妙音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苏锦屏篮子里那些东西,确实看起来像是……捡来的破烂。
苏锦屏心里冷笑。
来了!许妙音果然是来找茬的,而且一上来就想给她扣个“捡垃圾”、“行为怪异”的帽子。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露出一副被戳穿了窘迫、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声解释道:“回……回许才人的话,我……我不是在捡垃圾。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也……也挺有趣的……”
她这副样子,落在许妙音眼里,更是得意。
哼,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随便一句话就让她慌了!
“有趣?哈哈哈!” 许妙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苏才人,你可真会说笑!这些玩意儿有什么有趣的?难不成……你还想用这些东西,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贝来?”
她这话,明显是在讽刺苏锦屏之前做的那些发带荷包。
旁边的春桃也立刻跟着帮腔,尖着嗓子说:“就是啊!苏才人,您可别是什么都会吧?前阵子听说您会做什么新奇发带,现在又开始研究石头树枝了?这宫里的规矩可多着呢,您可别瞎捣鼓些不合规矩的东西,到时候冲撞了贵人,或者犯了忌讳,那可是大罪过!”
这话,就把矛头直接引向了“规矩”和“忌讳”上了!跟苏锦屏之前预想的一模一样!
安美人听到“规矩”、“忌讳”这几个字,眼神也微微变了变。她虽然欣赏苏锦屏的“巧思”,但如果这些东西真的犯了宫里的规矩,那她也得避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锦屏身上,等着看她怎么应对。
苏锦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怯怯懦懦、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好像被许妙音和春桃的话吓住了,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我没有……我只是……”
她这副“怂样”,让许妙音和春桃更加得意了。
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胜利的喜悦。
许妙音决定乘胜追击,彻底把苏锦屏踩死。
“苏才人,你也不用害怕。” 她假惺惺地安慰道,语气却充满了威胁,“我们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只是这宫里的规矩,不得不讲。
你做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来路?样式为何如此古怪?你最好还是跟咱们安美人好好解释解释。安美人博学多才,最懂规矩礼仪,她要是觉得没问题,那自然就没事了。”
她这是想把安美人也拖下水!
如果安美人替苏锦屏说话,那以后苏锦屏真出了事,安美人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安美人不替苏锦屏说话,那正好坐实了苏锦屏的东西有问题!
好一招阴险的捧杀加离间!
安美人脸色微变。
她冰雪聪明,哪里听不出许妙音话里的算计?
她心里对许妙音更加厌恶了,但一时间,也不好直接反驳。
毕竟,她对苏锦屏做的东西,也只是觉得“有趣”,并不确定是否真的合乎“规矩”。
就在这气氛微妙、所有人都等着苏锦屏出丑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苏锦屏,却忽然抬起了头。
她脸上的怯懦和慌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悲悯的眼神。
她没有看许妙音,而是看向安美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安美人明鉴。” 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才人自知愚钝,不通文墨,更不懂什么高深规矩。”
她顿了顿,拿起篮子里那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和那个岩石纹理的小包,并排举起,声音带着一种空灵的意境:
“才人所知所学,皆来自于这天地自然。
譬如此石,生于山野,貌似丑陋,然细观其纹理,却有沟壑纵横、层峦叠嶂之妙。
才人不过是……将这石上之景,移于布上,做成这小小布包,以存山野之趣罢了。”
她又拿起那根枯枝,和那条系着特殊蝴蝶结的发带:
“譬如此枝,虽已枯萎,然其形态虬劲,自有风骨。才人仿其形,系成此结,不过是……聊以寄托草木枯荣、四时更替之慨。”
她每拿起一样东西,都对应着一样“自然素材”,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仿佛她说的不是针线活,而是什么高深的哲理。
“至于许才人所言之‘规矩’……” 苏锦屏终于将目光转向许妙音,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恕才人愚昧。敢问才人,这山石草木,天地自然,难道……也有规矩可言?难道这石头的纹路,需要合乎哪本典籍?这枯枝的形态,需要得到哪位圣贤的认可?”
她轻轻反问,声音不大,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许妙音脸上!
你跟我讲规矩?
我跟你讲自然!你跟我谈典籍?我跟你论天地!
这境界,这格局,一下子就拉开了!
许妙音被她这番“歪理”说得一愣,随即气得脸色涨红:“你……你强词夺理!这怎么能一样?!”
“哦?有何不一样?” 苏锦屏歪了歪头,一脸“天真”地反问,“难道在许才人眼中,这宫里的规矩,比天地自然的道理还要大?那才人倒真要请教请教了。”
这话,更是诛心!直接把许妙音放在了“藐视天地自然”的高度上!
“你……你……” 许妙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锦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因为苏锦屏的逻辑,在这个崇尚自然的时代背景下,简直是……无懈可击!
而旁边的安美人,听着苏锦屏这番话,看着她那副“众人皆浊我独清”、“我从自然得真趣”的样子,眼睛越来越亮!
这……这简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了!
这才是真正的雅士风范啊!
不拘泥于俗物,于平凡处见真章,师法自然,返璞归真!
比起许妙音那种只知道用金银堆砌、言语刻薄的俗人,这个苏才人,简直是一股清流!
安美人看向苏锦屏的眼神,已经从欣赏变成了……激赏!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许才人言重了。” 她淡淡地扫了许妙音一眼,“本宫瞧着,苏才人这些小物,构思精巧,意趣盎然,正是师法自然、抒发胸臆的雅作,何来‘不合规矩’一说?难道宫里的规矩,连草木山石都要管束不成?”
她这话,直接给苏锦屏的“师法自然”理论盖了章!
并且暗暗讽刺了许妙音的无知和狭隘!
许妙音听到安美人居然公开替苏锦屏说话,还反过来训斥自己,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规矩”之刀,不仅没伤到苏锦屏,反而被她用一套莫名其妙的“自然”歪理给挡了回去,还顺便赢得了安美人的青睐!
这……这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看着苏锦屏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说“你怎么就不懂呢”)的脸,
再看看安美人那明显带着欣赏的眼神,还有周围宫人那憋着笑、看好戏的表情……
许妙音感觉自己的脸被打得火辣辣地疼!
她精心策划的一场刁难,结果却成了苏锦屏展现“才情”和“境界”的舞台!
这脸打的!太狠了!太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