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家登门重续婚约,到三书六礼请期迎亲,总共花费不到五个月,顾家心情迫切倒还说得过去,宣宁伯府竟也不顾女儿家矜持,同意这等无礼请求。
真是......
众人在心底摇头。
甭管心底作何想,面上尊重得给足。
大家说说笑笑,同宣宁伯寒暄,并祝两位新人,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宣宁伯府张灯结彩,车马盈门,地上一条大红地毯,自大门外一直延伸到新房,高高挂起的红灯笼,里面点着蜂蜡,能保证一直亮到明早。
宾客如流,熙熙攘攘。
前院迎客的宣宁伯,一向端肃严峻的脸,难得露出两分喜色。
金乌西坠,晚霞旖旎。
一腰系红带的小厮,眉开眼笑地跑进来,高声唱道:“禀伯爷,顾家迎亲的队伍到了!”
随着这声通传,宣宁伯府一下子热闹起来。
顾衡玉过五关斩六将,在众宾客起哄打闹声中,终于抱得美人归,喜乐奏响,鞭炮噼里啪啦,一路敲锣打鼓向着顾家所在的平安坊而去。
此时,距离顾家尚有半数路程的七里街。
仕宦大族结亲,所费颇盛,其中沿路抛撒喜钱,便是一笔不小开销,因而每逢此等盛事,便是京都百姓最高兴的时刻,运气好的,能捡到一年的花销。
众人翘首以待,叽叽喳喳,热闹得不行。
直到道路那头儿,缓缓行来一条长队,一身红袍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两道锣鼓喧天,抬着箩筐的小厮,一路走一路撒,噌亮的铜子,金花生,银桂圆,哗啦啦往人堆里抛,引得两道百姓一阵哄抢。
在他身后,八抬大轿尽显奢华,珠帘翠幕,龙凤环绕,朱漆铺底,金玉为顶,刻人物花鸟,仙鹤喜鹊,绣片,珠翠,琉璃,彩绘,轮番装饰,一眼看去,金光闪闪,气派无比。
“快看,那就是‘万工轿’,据说这一顶喜轿,至少耗时五年呢。”有识得喜轿的百姓,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旁边的人感叹:“可不是,那轿上的一颗珠子,也够咱们吃一年的了。”
“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嫉妒的。
“接——喜钱啦!”
一声拖长调子的呼喊,让周围百姓把目光移了过去。
大把大把铜子抛向空中,众人目光跟着划过半空,接着进入哄抢环节,四面八方都是“别挤,别挤”“哎哟,谁踩我”的呵斥声。
一个三岁出头的小娃子,被人挤得一屁股跌到地上,小嘴一撇,就要哭起来,下一刻被他娘一把捞进怀里,一面还不忘抢地上铜子。
顾衡玉不经意瞥见,压低声音吩咐一句:“百姓多,不要出事。”
顾家管事循着自家郎君视线看过去,立刻心领神会,朝一旁随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多注意着点,好好的喜事,万不能见血。
不过,他家郎君,就是心善。
可惜,意外就在这时出现。
只见道路斜对面,突然拐出来一支送葬队伍。
唢呐声响,震裂天地,纸钱纷飞,凄凄哀哀,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架棺材,呜呜啦啦直直朝着这面走来。
顾管事愣住,顾家护卫也愣住。
顾管事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清街了么!”
护卫百口莫辩,又有些委屈:“不该啊,各个路口咱们都是清了的,还专门派人守着的呀。”
然而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哎哟,喜事遇丧,这兆头,不怎么妙啊!”
“怕是得起煞。”
“阗门里的杜大官人,纳妾的时候撞上白事,没过三月就没了,我跟你们说,这红白煞啊,毒着呢。”
“真的假的?”
“我还能乱说?你去问问,阗门那边儿,谁不知道!就死在那小妾肚皮上,家里正头娘子气得不行,让人把那小妾活生生打死了,据说还闹鬼呢,吓得宅子都卖了,搬去庄子里住了。”
“哦哟!”大家搂搂衣襟,感觉后背有点冷。
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顾管事也感觉后背发冷,当然,他不是被吓的,嗯......也可以说是被吓的,但不是被鬼故事吓的,而是被眼前的变故给惊到了。
郎君迎亲的喜事上,出了这么大篓子,他回去怎么对主君和郎主交代?
两支队伍越来越近,齐齐停在离对方三米远的位置,将七里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哀乐不停,这边喜乐也不敢停,像是较劲似的,呜呜啦啦,各个憋红着脸,一个比一个吹得大声。
两方人互相打量对方。
顾衡玉拽着缰绳,目光投了过去。
对面打头的,是位头戴帷帽,一身素白衣裳,身形袅娜的小娘子,在她身侧,陪着一位面容肃然,眉眼一股子精明的妈妈,后面还跟着两个娇俏的婢女。
此时,头戴帷帽的女娘,正不停抛洒纸钱。
不错,这四人,正是温知宜她们。
及至跟前,温知宜也终于看清新郎官面貌。
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身姿挺拔,皎皎如月,在他身上,世宦子弟的贵气与文人雅士的清俊,融合地浑然天成,给人一种无法定义的美玉之感。
可惜......
却是个伪君子!
温知宜眼尾冷气直冒,隐在帷幕后的唇角,弯起一点冷然弧度。
顾管事见对面没有一点让路的自觉,心底生出一点不虞,却又碍于喜事当前,勉强扬起一丝笑脸,小碎步快跑过去,和蔼道:“诸位,今儿我家郎君有喜,早早报了衙门,专门留了道儿的。”
说着,抓了两把喜钱递过去,劝道:“诸位,还请饶个道吧。”
话说得软和,态度却很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