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从前的种种,祝嬷嬷便后悔莫及,痛心疾首。
当初,太后怀着岳王时宫里来了位法师,据说很会算命。
她一时兴起,便提议让法师算一算太后腹中是男是女。
结果法师掐指一算,说太后腹中的孩子命格十分尊贵,不过却同他的兄长相克,极易夭折。
她们听了自是不肯相信,因这句话胆战心惊的到了分娩那日。
见到瑞王平安降生后皆松了一口气,可谁知刚满月,瑞王便生了天花,高热怎么也退不下去,最后不治而亡。
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瑞王夭折那日,正好是皇上的生辰之日——腊月初八。
自此,太后便一心认为是皇上克死了瑞王。
尤其是那一日瑞王灵堂起火,太后更认为是皇上在此的缘故,所以不让皇上靠近灵堂半步,伤心之余亦不愿再见到皇上一眼。
因为一见到皇上,她便觉得愧对瑞王。
可待她从丧子之痛走出来时,皇上却已经养在了温懿皇后膝下。
温懿皇后很是疼爱皇上,并对太后说,若想要将皇上接回去,便得保证不会再将瑞王的死怪罪到皇上身上,并且不能再让皇上受到丝毫伤害。
一向温和的温懿皇后言辞很是犀利,正因如此,太后便恨上了温懿皇后,赌气不肯将皇上接回。
认为皇上同温懿皇后才是母子情深,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他的生母。
就这样,直到温懿皇后病逝,皇上才又回到了太后膝下。
然而,六年的时间,母子间的亲情已然所剩无几。
那厢,两人穿过长长的红墙,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萧衡总算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辉煌的宫殿。
柳月棠抬眸,正红朱漆大门顶上金丝楠木匾额刻着凤仪宫三个字。
那是温懿皇后的宫殿。
柳月棠听闻,温懿皇后去世之后,先皇悲痛欲绝,从此未再立后,并且保留了凤仪宫所有的陈设。
太后对萧衡越是冷淡无情,萧衡便越是怀念这位养母温懿皇后。
所以他此刻定是想起了从前在温懿皇后身边的那些幸福时光。
随着萧衡踏进凤仪宫,柳月棠便闻到了淡淡的墨香。
跟着萧衡径直走到底,一面墙上挂着温懿皇后的画像。
纵然柳月棠曾从众人之口听闻温懿皇后容貌倾城,然而此刻亲眼得见,仍旧赞叹不已。
画像中的温懿皇后神韵典雅,仪态万千,其气质与仪态仿若天生便为皇后之尊。
柳月棠跟着萧衡点燃三柱香,高举于额头前,躬身三拜后插于香柱之上。
这一刻, 他冷峻严肃的脸上骤然变得极为柔和,如归家的孩子,很是心安。
他孺目的看着画上的温懿皇后,和声道:“母后,儿臣来看您了。”
看着萧衡轻言细语的同温懿皇后讲话,柳月棠这才发现,原来九五之尊的皇上在母亲面前亦是那般渺小脆弱。
想来,只有在他最亲最爱的人面前,才会将自己最柔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出了内殿,柳月棠打量着正殿。
凤仪宫算不上很华贵,却处处透着舒适和雅致。
尤其是墙上挂的水墨丹青,以及书架上的古籍和珍稀玉简,无一不透着典雅和书香之气。
柳月棠都能想象到,温懿皇后站在书架前,应是如何的娴静温婉。
“母后在世时,便最是喜欢作画读书。”
“墙上的那些丹青,皆是她作的。”
随着萧衡的声音落下,柳月棠站在一幅牡丹图下。
即便经过了岁月的沉寂,那牡丹色彩依然绚烂,或娇羞含露,或肆意绽放,每一片花瓣中都勾勒出了它的热烈与绮丽。
柳月棠看得入迷:“这不仅仅是一幅画,亦是温懿皇后对生活的热爱与美好的期许。”
萧衡眼神一顿,微有疑惑。
柳月棠将他拉到牡丹画下,抬头凝视着画中的色彩。
“皇上您看,只要驻足此画前,这牡丹便永远盛开。无论温懿皇后生前,还是逝后,她都在为自己尽情绽放。”
“热烈不会消散,爱意也不会消散。”
“爱意也不会消散……”萧衡神色恍惚,低低的念着。
看着画中娇艳明媚的牡丹,萧衡嘴角轻轻扬起。
“自然不会消散。”
而母后,也不会消散。
她永远在他心中。
另一个世界,也定如人间,繁花似锦。
正想着,柳月棠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教嫔妾习字的夫子曾对嫔妾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抓不住的东西便无需执着,因为会有更好的东西,会悄然来到你身边。”
说着,柳月棠摊开自己的手:“嫔妾一想,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嫔妾的手就那么大,哪能握住那么多东西。”
她扬起澄澈的眸子,脉脉望着萧衡:“皇上您觉得呢?”
萧衡微微一怔,目光落在柳月棠摊开的手上,眼中的阴霾渐渐驱散了几分。
他知道,她的话中之意。
世事难两全,得失总相伴。
他若一直留在母后身边,便不会养在温懿皇后膝下,得到从未拥有过的疼爱。
须臾萧衡浅浅一笑:“棠儿所言极是。”
他抬手轻轻握住柳月棠的手,心中涌起一抹说不出的柔软。
“我应该为母后高兴的,她终于得到了一生所求之物。”
一生所求之物?柳月棠心中默默念着。
萧衡继续道:“母后十五岁那年入东宫,成了东宫的太子妃,同父皇相伴二十余年,举案齐眉,故剑情深。”
“她是位贤后,可是却从未有一刻完整的拥有过父皇的人。母后说,他是帝王,能够全然拥有父皇之心,已属不易。”
“然而,朕深知,母后在无数个深夜曾于被窝中暗自垂泪。她爱极了父皇,又怎能不期望父皇完完全全的属于她呢?”
也正因为如此,昭妃入宫后,整整怨了他五年,他都不曾厌弃过昭妃半分。
一是出于承诺的愧疚,二便是昭妃深爱自己,所以想要完整的拥有自己。
萧衡停顿片刻,又继续说着:“后来,母后还是没能躲过后宫的阴谋手段,中了蛊毒,年仅三十七岁便薨逝。”
说到此处,他声音已然有些涩然:“父皇忧思过度,郁积成疾,不过五年便追随了母后。”
柳月棠闻言惊愕不已,从前在宫外,她只听说温懿皇后是病逝的,却不想竟是中了蛊毒。
她想,若是先皇和温懿皇后没有生在皇家,只是平凡夫妻的话,那他们应该会过得很是幸福。
伴随着这个想法,萧衡目光看向柳月棠。
“一生一世一双人,母后终于完整的拥有了父皇,朕想,他们此刻应该是幸福的。”
“一定会幸福的!”柳月棠目光坚定如磐石。
萧衡眸中宛有澹澹水色,将柳月棠揽入怀中。
他如今还记得,父皇临走时,嘴角含着笑容。
他说,他终于要去见母后了。
也不知,母后是否还在等他,见到了之后会不会怪他。
他们身为帝王,有太多的无奈,拥有了江山,便不能拥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萧衡念着这句话都觉得拗口。
怀中这个女子,有没有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萧衡手掌贴在她肩膀上摩挲了片刻。
他自是不希望她有这种想法的。
一个女人,若是要的太多,便会失了趣味。
柳月棠要是永远这般有分寸且纯粹。
他不介意宠她一辈子。
当然,只是宠。
无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