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外三十里,一座新筑的高台拔地而起,黑石为基,青铜为饰,高九丈九尺,取\"九九归一\"之意。
这是始皇帝诏令建造的观兵台,专为检阅那支横扫六国的虎狼之师而设。
时值仲夏,烈日当空,却无一丝风动。黑底金边的秦字大旗垂挂在旗杆上,宛如凝固的血迹。
高台四周,三十万秦军列阵以待,戈矛如林,甲胄映日,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陛下,吉时已到。\"丞相李斯躬身禀报,玄色朝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
嬴政——如今该称始皇帝了——微微颔首。他身着十二章纹冕服,头戴通天冠,腰佩太阿剑,每一步都踏出金石之声。
三十二岁的帝王正值壮年,眉宇间的锐气却已被岁月磨砺成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当他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三十万将士同时单膝跪地,铁甲碰撞之声如雷霆滚过原野。
\"起。\"始皇帝抬手,声音不大,却传遍三军。
蒙恬立于阵前,高举令旗。刹那间,战鼓齐鸣,号角震天。
第一个方阵开始移动——那是大秦的弩兵,三排轮射的战术曾让六国军队闻风丧胆。
士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经过高台,突然转身,上弦、瞄准、发射,千弩齐发,箭雨遮天蔽日。
\"彩!\"始皇帝击掌赞叹。他转向右侧被拘来的六国降使,目光如刀:\"韩使,当年宜阳之战,你国五万大军,便是败在此阵之下吧?\"
韩使面如土色,匍匐在地不敢应答。
第二个方阵是重甲步兵,玄铁打造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们手持三米长戟,每踏一步,大地都为之震颤。
始皇帝眯起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长平战场上,这些铁血战士如何将四十万赵军围困至今,又如何...
\"陛下。\"李斯轻声提醒,\"该撤阵了。\"
始皇帝收回思绪。战车方阵正滚滚而来,每车配备御手、弓手、戟手各一,马匹皆披重甲。车轮碾过之处,尘土飞扬,宛如黑龙过境。
\"停。\"始皇帝突然下令。
全场肃静。他缓步走下高台,来到一辆战车前。
这是他的御用战车,曾随他亲征楚国。车辕上还留着三道箭痕——那是项燕的部将所射。
\"朕记得,\"始皇帝抚摸着箭痕,声音低沉,\"十年前灭楚之战,项燕临死前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他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金属般的冷意,\"可如今,楚地在哪?楚人在哪?\"
六国降使瑟瑟发抖。始皇帝转身,太阿剑铿然出鞘,直指苍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十万将士的呐喊声震裂云霄。
阅兵持续到日影西斜。当最后一个方阵——由百战老卒组成的近卫军通过高台时,始皇帝突然抬手示意。
\"王翦将军何在?\"
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从队列中走出,甲胄下的身躯已显佝偻,但目光依旧锐利如鹰。
\"老臣在。\"
\"当年灭楚,将军索要六十万大军,满朝哗然。唯朕知将军深意。\"始皇帝亲手扶起老将,\"今日三十万雄师在此,将军以为,比之当年如何?\"
王翦环视军阵,沉声道:\"当年之师,如出鞘利剑;今日之师,已入鞘中。然剑在鞘中,其威更甚。\"
始皇帝大笑:\"善!将军知朕心。六国已平,然四方未靖。北有匈奴,南有百越,此剑,还不到归鞘之时!\"
他转身面对全军,声音陡然提高:\"大秦将士!尔等随朕征战十年,踏平六国,功在千秋!然天下初定,四方未服。
朕欲筑长城以御胡虏,修驰道以通九州,尔等可愿再随朕,创不世之功?\"
\"愿为陛下效死!\"声浪如潮。
始皇帝满意地点头,目光扫过六国降使:\"尔等回去告诉旧主遗民,顺朕者生,逆朕者亡。从今而后,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六国旧制,一律废除!\"
夜幕降临,篝火点燃。始皇帝独坐帐中,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
李斯、蒙恬、王翦等重臣静立两侧。
\"陛下,\"李斯小心翼翼地问,\"今日震慑六国遗民,是否...\"
\"不够。\"始皇帝打断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六国虽灭,其民未服。燕赵多侠士,楚地多豪强,齐人善商贾,这些都是隐患。\"他猛地拍案,\"朕要收缴天下兵器,铸十二金人立于咸阳宫前!\"
蒙恬进言:\"北方匈奴屡犯边境,是否先...\"
\"匈奴?\"始皇帝冷笑,\"蒙恬,朕给你三十万大军,五年之内,要将胡人赶过阴山!至于南方,\"
他的手指停在岭南,\"任嚣、赵佗已率十万大军南下,百越之地,迟早是朕的粮仓。\"
王翦咳嗽一声:\"陛下,连年征战,民力已疲。是否...\"
\"民力?\"始皇帝目光一寒,\"修长城,建驰道,哪样不是为万世开太平?百姓现在受苦,后世自会明白朕的苦心!\"
众臣不敢再言。始皇帝起身走到帐外,仰望星空。银河横贯天际,宛如他梦想中连接咸阳与四方的驰道。
\"李斯,\"他突然问,\"你说,千年之后,后人会如何评价朕?\"
李斯躬身:\"陛下统一四海,结束战国纷争,功盖三皇,德超五帝,必为万世景仰。\"
始皇帝沉默良久,轻声道:\"但愿如此。\"
三日后,大军开拔。三十万秦兵分赴四方:蒙恬北上御胡,任嚣南下征越,其余分散驻守六国故地。始皇帝返回咸阳前,再次登上观兵台。
台上只剩他一人。远处,军队如黑色洪流般向四面八方散去。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朕统六国,天下归一。\"始皇帝喃喃自语,\"筑长城以镇九州龙脉,卫我大秦、护我社稷。
朕以始皇帝之名在此立誓:朕在,当守土开疆,扫平四夷;朕亡,亦将身化龙魂,佑我华夏永世不衰!\"
声音飘散在风中,无人听见。只有那杆秦字大旗,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一柄出鞘的剑,横贯大地。
回到咸阳宫,始皇帝连夜召见李斯。
\"朕要你办三件事。\"烛光下,帝王的面容忽明忽暗,\"第一,废除分封,全面推行郡县制;第二,统一文字,小篆为官方书体;第三,制定严刑峻法,使民畏而不敢犯。\"
李斯一一记下,犹豫片刻又问:\"陛下,六国贵族如何处置?\"
始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迁。将六国贵族十二万户全部迁至咸阳,置于朕的眼皮底下。若有异动...\"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还有,\"他补充道,\"搜集天下书籍,凡有谤议朝政者,一律焚毁。朕不要听到第二种声音。\"
李斯领命退下。始皇帝独坐殿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案上放着一卷竹简,是刚从临洮送来的急报:匈奴单于率十万骑南下,已破三城。
\"蒙恬应该已经到了。\"始皇帝自语道。他起身走向殿外,夜空中北斗七星格外明亮。
\"陛下,夜深了。\"宦官赵高轻声提醒。
始皇帝恍若未闻。他忽然问道:\"赵高,你说,为何六国百万大军,敌不过朕的虎狼之师?\"
赵高谄笑:\"因为陛下英明神武...\"
\"不。\"始皇帝摇头,\"因为大秦有军功爵制。一个农夫的儿子,只要斩获敌首,就能封爵得田。
而六国呢?贵族世袭,寒门难跃。这才是朕取胜的关键。\"
他转身回殿,丢下一句话:\"明日早朝,朕要宣布新的军功爵制。不仅要赏战士,更要赏那些开垦边疆的百姓。\"
夜深人静,咸阳宫的灯火依然通明。始皇帝伏案批阅奏章,朱笔如刀,每一划都决定着千里之外的生死兴衰。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陛下,该歇息了。\"宫女轻声劝道。
始皇帝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歇息?朕哪有时间歇息。
六国虽灭,但天下如同一张绷紧的弓,稍有不慎就会反弹。\"他指着堆积如山的奏章,\"这些,都是隐患。\"
宫女不敢再言,悄悄退下。始皇帝拿起一份来自齐地的奏报,上面说有儒生议论郡县制不如分封。他冷笑一声,朱笔一挥:\"坑。\"
烛泪堆积,天色渐明。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殿时,始皇帝终于搁下笔。他走到铜镜前,镜中人眉宇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值得。\"他对镜中的自己说,\"所有的牺牲都值得。天下必须统一,必须按照朕的方式运转。哪怕背负万世骂名...\"
早朝钟声响起。始皇帝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向前殿。在那里,百官已跪候多时。当他出现时,山呼万岁之声震彻云霄。
新的一天开始了。庞大的帝国机器又开始运转,将始皇帝的意志传达到疆域的每一个角落。
虎狼之师奔赴四方,官吏们严格执行着统一度量衡、统一货币的政策,刑场上处决着敢于反抗的六国遗民...
而在观兵台上,那面秦字大旗依然高高飘扬,俯视着这片被鲜血与铁蹄重塑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