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今天始终是没有等到她心爱的爹地的电话。
因此还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更致命的是,这份悲伤还不敢妈咪和哥哥分享。
而原衡那边生活过得犹如一潭死水,卓婉夫人生日这天,名流云集,觥筹交错。
卓婉夫人穿着一袭墨绿色旗袍,颈间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祖母绿宝石,神情淡漠,手里牵着一个两岁的小男孩。
——原衡可以不生小孩,但他这一脉不能没有继承人。
这是她从旁系精心挑选过继来的孩子,此刻正怯生生地站在她身旁,黑葡萄般的眼睛里盛满不安。
原衡垂眸,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孩子。
男孩察觉到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小手紧紧拉住妇人的手。
原衡看了这个孩子很久,孩子眼神发怯,还未开口,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言曦。
他几乎是立刻接通——
“爹地……”手机那头传来的却是小茉莉微弱的哭喊。
这是小茉莉趁妈妈手机没息屏,偷偷拿了溜走,才有机会打给他的——
“茉莉?”
“爹地,我好想你!”
她一听到原衡的声音就控制不住哇哇大哭,发自肺腑地想念,茉莉的哭声在电话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转身就要离开宴会厅,却被卓婉夫人冷冷叫住。
“站住。”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机上,敏锐地捕捉到那细微的抽泣声。
“谁的电话?”
原衡没有回答,但茉莉的哭声仍在继续,软糯的嗓音带着哽咽:“爹地……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茉莉了……”
小孩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卓婉夫人眼神一沉,又是这个小姑娘。
从前原衡就将她视若珍宝——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视若珍宝,卓婉夫人好不容易憋了四年的气,直到这对双胞胎被母亲带着出国,才终于放松了些,结果怎么还是这么阴魂不散?
她随即低头看向身旁的小男孩,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声音温柔中带着阴冷:“去,叫爸爸。”
小男孩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看原衡,又看了看卓婉夫人,最终小声地、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爸爸。”
电话那头,茉莉的哭声戛然而止。
“……爸爸?”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害怕听到答案,“爹地,你……你有其他小宝宝了吗?”
茉莉的呼吸声轻轻颤抖,似乎在努力忍住眼泪。
可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委屈——
“爹地,你是不是有其他的小宝宝,所以就不要茉莉了?”
原衡从不轻易承诺,可此刻,他却一字一句坚定地开口。
“只要茉莉听话,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茉莉终于破涕为笑,抽抽搭搭地应了一声:“……嗯!茉莉会乖!”
原衡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可卓婉夫人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她冷声开口:
“原衡,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身后小男孩眼神有些茫然无措。
“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值得吗?”她缓缓开口。
原衡没有回答。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有合理的解释。
-
“你个小家伙,拿妈咪的手机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陆言曦敷着面膜抓包现场,小茉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神有些慌乱。
翻着手机记录,陆言曦看到通话记录上的那两个字,面膜都差点震惊得掉下来。
她真的是,要被茉莉气晕了。
“你在干嘛?!去,站到墙角罚站去!”
茉莉求救的眼神赶紧投向妈咪身后的小泽,小泽看了看妈咪的神色,见妈咪好像真的很生气的样子,他也有点慌张。
但是为了妹妹,还是得站出来——
“妈咪,你别生气了,偷拿你手机是她不对,再给妹妹一次机会吧,她只是太想原叔叔了——”
陆言曦的脸色更冷了,“那么想他那你就回去找他吧!妈咪不拦着你!”
一向温柔的妈咪忽然说这句话,双胞胎被吓了一跳。
茉莉以为自己真的惹了大祸,妈咪不要她了,立马扑着抱住妈咪大腿,眼睛红红的求饶。
“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妈咪你不要不要我,我最爱的还是妈咪呀……”
“对,我和妹妹最爱的都还是妈咪,我们三个人不能分开的。”小泽也在一旁跟着说道。
两个小小的孩子露出了受伤的眼神,陆言曦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把面膜拿了丢掉,眼睛也有点红——
她不该这么凶孩子的,也不该说这样的话把他们吓到。
她回去得写个反思日记。
陆言曦叹息着蹲下身来把两个孩子都拉到身前,尤其是茉莉,她对着茉莉语重心长地道:
“你听到了吗,我们三个,才是永远的一家人。你爹地……不,你原叔叔,他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也会有自己的宝宝,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互不打扰。如果你真的想他,我允许你乖乖长大之后自己去见他,或者你们约着见面,怎么都随你——但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好吗?”
茉莉似懂非懂,但仍是重重点头。
“好的妈咪。”
陆言曦摸摸她的头,抱了抱她。
-
自从周纪庭和江穗两人说清楚之后,周夫人就再也不敢给他随便介绍姑娘了。
但是依旧是忧心不已的,好不容易逮着周纪庭回了家,这下又开始说教。
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赶紧办好离婚手续然后安定下来,然后又扯到那两个孩子身上,周夫人幽怨地表示,自己见孙子孙女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再这么下去,孩子都不认识她是他们的奶奶了。
周纪庭喝了口茶,不缓不慢地开口:“缘分的事儿是急不来的,您就别操心了,至于我孩子那事,等放长假吧,到时候我把人接过来让你们好好待一段时间,省得你总是在我耳边念叨。”
周夫人说:“那是你的亲生孩子啊,你怎么能让她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呢,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话语间,周一映带着男朋友回家了,对方是个看起来个子高高瘦瘦的小伙,带着副眼镜,很有书香气质。
周一映把他介绍给家人认识。
“小叔,你别板着脸嘛。”周一映撒娇道,“我男朋友第一次来家里,都要被你吓到了。“
周纪庭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我平时就这样。”
他示意两人坐下,“带给你爸妈见过了吗?”
“知道啦,他让我带回来给你看看。我跟你说,何默是医学院的博士生,还是个海归,我们在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了,现在交往半年多了。”
周纪庭靠在沙发背上,看着侄女眉飞色舞地介绍男友,只安静地听着。
“……所以我就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双胞胎早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周一映和男友小声的声音突然飘进周纪庭耳朵,他猛地回神。
“什么双胞胎?”他下意识问道。
“哦,我跟我男朋友讨论到生孩子的问题,刚才聊到高危妊娠,我就想起言曦姐当年早产生双胞胎的事。她可真不容易……”
“一映!”周母突然打断她,“去厨房帮我拿点水果来。”
周一映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起身:“好的。”
周夫人担忧地看了儿子一眼。周纪庭面色如常,但是敛下了眼眸却在思索着什么。
毕竟现在这个氛围还是有些奇怪。
不过由于人多在场,周纪庭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等到周一映上楼找外套,他跟着上楼,步伐悠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周一映问,“小叔?”
“你刚才说,我儿子女儿是早产的?”
“你居然不知道?”周一映表情惊讶,随即恢复正常,“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嗯,现在都很健康就好。”
她怕小叔逼问些什么,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连忙开溜。
“站住。”周纪庭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周一映无奈地重新转身,“小叔,你还想问什么?”
“除了早产,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
周一映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反正当时情况很危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小的那个生下来就直接进了保温箱……但最让人难受的不是这个。”
她抬眼看了看周纪庭,见他神色晦暗,才继续道:“那时候,好多亲戚都赶去了医院,甚至带了律师,拿着协议要逼言曦姐签字,带走双胞胎……”
“他们说,言曦姐年纪轻轻就守寡,一个人根本照顾不了两个孩子,周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周一映的声音越来越低,“总之,都逼她在协议上签字,说这是为了孩子好。”
一映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小叔,你……没事吧?”
男人面色平静,眼底却一片寂然。
“没事。”他嗓音嘶哑。
夜深人静时,周纪庭独自站在阳台上。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寒意,却比不上他心底泛起的冷意。
他摸出烟盒,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四年植物人状态,他错过了什么?言曦独自躺在手术台上时,是不是也像今晚一映说的那样,被周家一众人逼着放弃孩子?
客厅里的欢声笑语依旧,可他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突然意识到,这四年他怨恨的,或许不是她的离开,而是自己的身不由己。
他们之间谁都有道不明的是非对错,更重要的是,在最需要彼此的时候,谁都无能为力。
身不由己。
他心中感慨万分,开着车在城市道路漫无目的地走,最后不知不觉停到了当年他们一同居住的房子。
这里已经空了很多年,是他醒来后才让家政团队过来重新打扫收拾,尽量地保持着这个家的原貌。
周纪庭打开了婴儿房的房门,四周都是精心准备却从未用上的育儿用品,婴儿房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四年前的模样。
两张白色的小床并排放着,衣柜里整齐叠放着崭新的婴儿服,标签都还没拆。
玩具架上的布偶已经都落了灰。
抽屉里还躺着他亲手做的厚厚的育儿笔记,最后一页贴着彩超照片,两个小胎儿蜷缩在子宫里。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他闭了闭眼平稳一下思绪。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本来可以好好地维系他们的这个家,会给孩子最好的一切,但是现在什么都变了。
而他回来也并没有弥补些什么,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为什么他的心越来越空了呢。
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爱,那是不是很多东西就可以放下,而不是再去计较些什么。
这样下去又能如何。
而且,是他先丢下了他们。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孤立无援。
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陪在她和孩子们身边。
周纪庭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回到了公司里,周纪庭逼自己聚精会神到工作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屏幕的冷光跳跃,直到王秘书敲门进来。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问:“什么事?”
他递上一份文件:“周总,这是部门刚整理好的材料,项目那边的资金流向已经明晰,涉及到很多方面还要您亲自过目。”
周纪庭终于停下动作,伸手接过文件,翻开扫了几眼,他冷笑一声,合上文件夹,语气冰冷:“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王秘书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提醒:“周总,您家里那边似乎已经知道了些风声,刚才秘书处接到电话,说让您今晚务必回老宅一趟。”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好的。”
正如周纪庭所料,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他回去的时候,连保姆佣人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发出声响,母亲更是一脸忧伤,而父亲则是怒气冲冲。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周纪庭冷淡地道:“我不需要解释什么。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我想要开除公司里的人还需要征得你们的同意吗?”
周父起身怒指着周纪庭,“说得轻巧,你赶走的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吗,他也姓周,也是我们的亲属,你现在把他和手下几个人全都赶出公司像话吗?”
周纪庭嫌恶地皱起眉头,“是么,您觉得不像话?我现在只是把他们赶出公司而已就叫不像话,要是起诉上去让他们坐牢算什么?”
周夫人此时出来打圆场,连忙劝着两个在气头上的人,尤其是周纪庭,“儿子,那毕竟也是你的长辈,也是你父亲手底下的人,你得顾及你父亲的面子和感受,你以前做事不会这么冲动的……”
“那你们当年有顾及到我和我妻子孩子的感受吗,是不是以为只要不提,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说到这里,众人也都明白了,这是借题发挥呢。就算不是这个工作上的错误,也迟早是要有这一天了。
周父冷冷地笑:“说白了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都敢公然与我们作对,我把公司交给你接班就换来了你这种态度。”
“您别忘了是您求我接手公司的,如果您现在想要找人接班,我求之不得,我更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
“爸,妈,你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并不能对你们做什么,但有些账总是要一笔一笔算清楚的。要再不想今天这样的事发生,就请从今以后掂量一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再劝劝二叔三叔那些拿出诚意来道歉——不然,后果可能是大家都不乐意见到的。”
周纪庭说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开了,全然不顾周父气得浑身发抖。
“反了!真是反了!”
他指着周纪庭的背影怒吼,“为了个女人,连家都不要了!”
女人慌忙拉住丈夫的手臂:“老周,消消气,孩子只是一时糊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