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启时和张文培作为队里有名的疯子，两个人有时候会产生谁也不服谁的想法，早几年这情况最明显，两个人很多时候站在球台两边，一个发一个拧，一筐球打完就再来一筐，一个球拧飞没落地就再来一个，有时候两人都不在乎那顿午饭，还是郇启时惦记着她胃不好，率先撂下球拍认输，张文培也喘着粗气缓，等人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完毕，跟在人身后去食堂觅食。
如今郇启时不在，这个任务落在了梁锦坤和马龙以及林石洞身上，甚至李亚柯有时候也会监督她。
马龙和梁锦坤不用说，从运动员转换为教练员带队里的小屁孩，十年前是爱情保安，现在转变为爱情守护员，林石洞成为男队绝对主力，从他哥手里接过重任。
说起来他并不信郇启时会暂时休息，对于三二年的奥运会，他有能力有掌控力去发起冲击，甚至在有限的职业生涯里发挥无限可能性。
马龙过来时，张文培正倚靠在球台边喝水，头发湿漉漉的，一看就是没少练，对拉五六个小时是她极限，对面的陪练换了两三个了，最后几个球她发的胳膊都有些发麻，怕起反应只能稍微停止。
队里都说她是最注重健康的人，但理疗室里时常传出来她疼狠的闷哼声。
“培培，该去吃饭了。”马龙转个弯都成了习惯，一二队就在隔壁楼，去食堂路上总会经过一队的大门，往上迈几个台阶去喊她两声也都快养成习惯了。
梁锦坤先去给两个人打饭了，早几年开玩笑让郇启时给她妹打饭，这一让十多年，如今这任务随着某人的离开，又回到他身上了。
“龙哥，你先去。”张文培掏着毛巾擦汗，扭过头喊了一声；
人都是逐渐成熟的，也是后知后觉的。作为国乒目前的全满贯传奇，依旧站在球台边上的人来说，她是幸福的。奥运周期过后商业赛一个接着一个，比赛打不完，根本打不完，她甚至没太多时间伤心；但是不习惯，这个承载了她梦想的球台让她有些不习惯，就连身边的风都好像缺了一块，现在留在队里，感情很好的队员没有几个，那些年少一起陪伴的朋友，早已奔赴新的赛场。
她很少悲伤秋月，甚至她脑袋里这根神经跳动的，都有些晚了。人对自己的成熟都是后知后觉的，曾经少年老成是装出来的，现在都不用特意去伪装。
跟队友玩笑追逐打闹的地方，出现很多陌生的面孔，她转头扭身都找不到自己熟悉的脸，打上来的主力后来悄悄跟她说，培姐，你气场好足，一点看不出来视频中的样子。
她听见这话的时候愣神，脑袋短了路，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意味不明发出一声嗯，人的情绪最具感知力，她确实成熟了不少。
网友经常说的回旋镖，也是回到了她身上。
她背着训练包往食堂赶，北京的冬天太冷了，她又向来畏寒。
出了训练馆的门，她不由得怀念开始怀念集训，最起码每次封闭训练地方都不错，不冷不热。
一月份的北京还刮着风，风里夹杂着雪花落下，地面上潮湿成片，她戴着帽子缩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口袋也是凉的，没有暖宝宝。
她舔了舔嘴唇，觉得渴，身体最自然的反应就是想要喝点水，来缓解这风这雪，这个最冷的冬天。
“让你早点过来，你就磨磨蹭蹭个没完。”李亚柯的大呼小叫多少有点当妈的意思，虽然她比眼前的人都小了几岁。
“我妹就这点不着急，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梁锦坤本来就没啥脾气，当了教练更是软成了馒头。
“她都不算慢的。”马龙不经意道。最慢的那个是谁不言而喻，他是真的慢，不是传统上人说的慢，是对自己入心的事情有一套自己的流程，上场前的三件套也好，退场时让她等在旁边，自己在哪慢悠悠收拾也好。
说来可笑，网友嘴里脾气不好爱着急的人，其实是队里有名的耐心选手，时隔八百多天捧起奖杯的人，也是拿着红线给她编制红绳的人。张文培也很有耐心，没耐心的人当不了运动员，输得多了总能去学会蛰伏。
就是外国选手有名的‘急急国王’，也就是打球速度快，但那也只是运动员的风格。
张文培对郇启时很有耐心，是那种润物似无声，万物可入怀的包容，他收拾慢她就说我去一旁等你，他急她就拍腰安抚，他上场她就叮嘱第一局好好打，心态放稳，甚至在很多时刻，她都凭借理智那一面去压制感性。
可理性太多了，占据感性那一面一走失，她就变得干涸，变得渴。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将训练包放置一侧，她坐下身来吃饭。体局食堂的饭吃十几年是会厌烦的，这并不像在家里妈妈炒的菜，那充满温暖的味道。这些肉和蔬菜翻来覆去炒，也是老样子。
排骨的老嫩程度，师傅今天盐放得多少，这些通过习惯，舌头都能替你分辨出个一二。
“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老去吃玉桥。”张文培声音有些淡，郇启时回体局偶尔出去打牙签，玉桥去得次数最多，餐厅里都是他俩的合照和周边，她没怎么去过，因为不方便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里，他俩私下大部分时间也都用来避嫌。
说来可笑，就是避嫌！
你说，一段感情躲避八九年会怎么样呢？会不知道如何好好生活在阳光下，会哪怕出现在镜头面前，也是保持距离，因为这是习惯。
她一直没太发现这个问题，这不过是他们生活里最微小不过的一部分，但郇启时一直都努力靠近，一次次向她靠近，他是例外，被舆论裹挟满身泥泞也大步往前走的人；他不太顾忌镜头，他其实不止一次跟她说厌恶但是习惯，他想要自由，他祝愿球迷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因为身不由己所以更渴望拥有，因为太过渴望而身负枷锁。
理解吗？理解的。
只是延迟太久了，久到回忆起来她都泪流满面。
这是张文培很狼狈的一次哭泣，在郇启时不在的第一周，众目睽睽之下，她哭的无声无息。
李亚柯帮她打开训练包，递给她毛巾，想多次前那样，她把脸埋进毛巾里感受潮湿，被研究被追着打，回落期太久她无所适从，女孩拍打后背的劲道不对，不够轻不够柔，食堂糖醋小排今天盐放的有点多，咸的她舌头发麻，总之她忍不住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