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是被睫毛上的痒意弄醒的。
迷迷糊糊睁眼时,姜雅琴的发梢正扫过他鼻尖。
她侧着身子蜷在他臂弯里,呼吸轻得像片雪,发顶那撮呆毛翘得更厉害,在晨光里泛着软金。
他想起昨晚魏芷荣端着豆浆站在门口的模样——当时他手忙脚乱要坐起来,被姜雅琴拽住衣角的力道还留在手腕上。
\"杰哥。\"姜雅琴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哑,手指无意识抠他毛衣下摆,\"你心跳好快。\"
沈杰这才惊觉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低头对上她刚睡醒还带着水汽的眼睛,突然想起魏芷荣摸围巾时的叹气,想起她今早特意拿蜂蜜的模样——母亲向来嘴硬,可\"我闺女要喝\"那句话像根针,扎得他后颈发烫。
\"昨晚...我们没越界吧?\"他喉结滚动,手指虚虚碰了碰她发间的呆毛,\"我是说,被子...有没有踢开?\"
姜雅琴突然笑出声,伸手捏他发烫的耳垂:\"杰哥,你紧张什么?
阿姨今早看我们的眼神,比看她养了十年的绿萝还温柔。\"
沈杰的耳尖更红了。
他想起前世这个时候,自己正追着伍芷清跑,连母亲生日都记错;重生后第一次带姑娘回家,倒先把母亲的心思搅得乱成毛线团。
他慌忙坐直,抓过床头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我是说...要是妈误会我们...那个,你别跟着起哄。\"
\"哪个?\"姜雅琴歪头,故意凑近他,\"是误会我们同床共枕,还是误会我们要...?\"
\"雅琴!\"沈杰急得直搓手,连袜子都穿反了一只,\"我不是那意思!
我就是怕...怕亲戚们说闲话,你脸皮薄...\"
\"杰哥。\"姜雅琴突然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渗进来,\"我昨晚说'要负责',是认真的。\"她眼尾的小痣随着说话的动作轻颤,\"所以你紧张什么?\"
沈杰的话梗在喉咙里。
他望着她被晨光镀亮的眼瞳,突然想起前世车祸前她在手术室外哭到脱力的模样——那时他还在病房里握着伍芷清的手说\"别怕\"。
此刻掌心的温度那么真实,他喉间发紧,反手握住她的手:\"我就是...怕委屈你。\"
\"噗。\"姜雅琴突然笑出声,伸手戳他发皱的眉心,\"先穿好袜子再说委屈吧。\"
沈杰低头,这才发现左脚袜子翻了个面,线头扎得脚踝发痒。
他手忙脚乱换袜子时,客厅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两人同时僵住——魏芷荣出门时明明说去菜市场,怎么这么快回来?
\"杰杰!\"魏芷荣的声音从玄关飘进来,\"我和你爸去看老陈头了,他老伴儿住院,我们送点东西!\"
沈杰光着脚冲出去,正撞见魏芷荣往茶几上放纸条。
她鬓角沾着点雪花,手里还提着两盒保健品,见他慌慌张张的模样,挑眉道:\"看你那德行,我又不是查岗的。\"她指了指茶几上的红纸条,\"孙姨家的地址写清楚了,十点前到。\"
\"妈,你们怎么突然...\"
\"老陈头是你爸战友,能不去?\"魏芷荣边换鞋边瞥他,目光扫过他没系好的毛衣领口,又落到里屋探出头的姜雅琴身上,语气软了软,\"雅琴要是不想去就算了,别勉强。\"
\"我想去。\"姜雅琴已经套上羽绒服,发顶的呆毛被帽子压得服帖,\"阿姨,我帮您把保健品放冰箱?\"
\"不用不用!\"魏芷荣慌忙把盒子往沈杰怀里塞,\"我们赶时间,你俩路上小心。\"她转身时撞了下鞋柜,沈杰的黑色围巾从上面滑下来,正好缠上姜雅琴的粉色围巾。
魏芷荣弯腰捡的时候顿了顿,抬头对姜雅琴笑:\"雅琴啊,杰杰胃不好,你多盯着点,别让他吃辣。\"
\"知道了阿姨。\"姜雅琴蹲下来帮她捡围巾,指尖在毛线结上轻轻一绕,\"我记着呢。\"
魏芷荣走后,沈杰盯着茶几上的纸条发怔。
红纸上的字迹是母亲特有的圆体,连\"孙慈惠\"三个字都圈了个小心心——他从小到大走亲戚,母亲从没这么仔细过。
\"杰哥?\"姜雅琴递来热牛奶,\"在想什么?\"
\"我妈...\"沈杰捏着纸条,突然想起今早魏芷荣和沈宏毅的对话。
他去厨房拿面包时,听见母亲压低声音说:\"老沈,等杰杰公司上轨道,咱们换个大点的房子吧?
小屋睡三个人,委屈雅琴。\"父亲应了句\"听你的\",母亲又急:\"别打那十万应急钱的主意,杰杰说今年要扩大仓库...\"
\"杰哥?\"姜雅琴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沈杰回神,把牛奶杯往她手里塞:\"没什么。\"他指了指纸条,\"孙姨是我妈发小,每年初二必去。
就是...她那人爱拉着小辈问东问西,你要是烦了,咱们待半小时就走。\"
\"不烦。\"姜雅琴喝了口牛奶,眼睛弯成月牙,\"我想知道杰哥小时候什么样。\"
沈杰的耳尖又开始发烫。
他手忙脚乱收拾背包,把姜雅琴的保温杯塞进去:\"那...那走吧。\"
出门时飘起细雪。
两人穿着同色系的羽绒服——沈杰的藏青,姜雅琴的浅蓝,帽子上的毛球在风里撞来撞去。
沈杰把车开得很慢,雪地上的车辙像两条蜿蜒的银蛇:\"孙姨家在黄河镇,半小时车程。
她儿子前年结婚,去年生了个胖小子,你要是被拉着看照片,别嫌烦。\"
\"不会。\"姜雅琴把暖手宝塞进他手心,\"杰哥小时候的照片,我也想看。\"
沈杰的手在方向盘上顿了顿。
他想起抽屉里那本旧相册,里面夹着张五岁时的照片——他蹲在院子里哭,因为魏芷荣把他的玩具车送给了邻居小孩。
后来姜雅琴帮他找回那辆玩具车时,指尖蹭过照片上的泪痕,说:\"杰哥小时候真可爱。\"
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黄河镇的牌楼出现在雪雾里。
沈杰放慢车速,指着路边挂红灯笼的院子:\"那就是孙姨家,门口有棵老槐树...\"
\"杰哥!\"姜雅琴突然拽他袖子,\"那边有个爷爷!\"
沈杰顺着她手指望去。
雪地里,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正推着三轮车缓缓走来。
他裹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三轮车里堆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顶端露出半截红绸——像是哪家办喜事的年货。
老人抬头时,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沈杰却觉得那眼神有些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可能是路过的村民。\"沈杰踩下刹车,\"我去问问路?\"
\"不用。\"姜雅琴盯着老人的三轮车,突然轻声道,\"孙姨家的地址,你不是记熟了吗?\"
沈杰一怔。
他确实闭着眼都能找到孙慈惠家——可此刻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他突然想起母亲今早说的\"换大房子\",想起姜雅琴毛衣下若隐若现的红绳(那是他去年冬天在庙会上求的平安绳),想起前座两人交叠的影子。
雪越下越大了。
三轮车的木轮碾过雪地,发出\"吱呀\"的声响,渐渐融入白茫茫的天地里。
沈杰重新发动车子时,后视镜里的老人已经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转头看向姜雅琴,她正把他的手套往自己手上套,鼻尖冻得通红:\"杰哥,等下孙姨要是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就说快了。\"沈杰握住她冻凉的手,往自己手心里哈气,\"等我把仓库扩建好,等我妈换了大房子,等...\"
\"等春天来了。\"姜雅琴接话,眼尾的小痣在雪光里发亮,\"那时候,我们去拍婚纱照好不好?\"
沈杰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望着前方被雪覆盖的柏油路,望着副驾驶座上这个陪他从冬天走到春天的姑娘,突然觉得所有的计划都不如此刻重要——只要她在身边,风再大,雪再急,路总能走通的。
孙慈惠家的红灯笼已经近在眼前。
门里飘出炖排骨的香气,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在雪地里散成一片暖云。
沈杰停好车,刚要去拉姜雅琴的手,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杰杰!\"孙慈惠的大嗓门裹着热气扑出来,\"可算把你盼来了!
快进屋,你姨夫炖了羊蝎子,雅琴快来,阿姨给你拿新棉鞋...\"
姜雅琴笑着应了声,转头对沈杰眨眼。
沈杰望着她被热气熏得泛红的脸,突然想起母亲今早说的\"宜纳采,宜嫁娶\"。
他伸手帮她拍掉肩头的雪,轻声道:\"等下...别让孙姨灌我酒。\"
\"知道了。\"姜雅琴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帮你挡。\"
门内的光涌出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雪还在下,可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像在唱一支关于春天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