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把腊肉往厨房木案上一放,就见魏芷荣踩着梯子踮脚够窗框,红棉袄的后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毛衣。
他赶紧扶住梯子:\"妈,您下来贴,我来够。\"
\"你那身高还没我高半头。\"魏芷荣扭头笑,鬓角的白发沾着点浆糊,\"去年贴窗花还是你爸扶梯子,今年倒好,他在里屋看报纸装大爷。\"她指尖的红窗花按在玻璃上,\"去把对联拿出来,那幅'门迎百福'在茶几底下。\"
沈杰蹲身翻出对联,竹浆纸泛着淡淡的米香。
前世这时候,母亲总在厨房剁肉馅,父亲因为工厂效益不好喝闷酒,他满脑子都是伍芷清的生日该送什么。
如今摸着对联上金粉印的\"福\"字,他喉间发暖——前世没珍惜的烟火气,原来这样踏实。
\"小沈!\"魏芷荣拍了拍围裙,\"把案板擦了,咱娘俩包饺子。
你爸说今年要吃白菜猪肉馅,可别像去年似的,饺子皮捏太死,煮出来跟小铁蛋似的。\"
沈杰抄起抹布擦案板,动作熟稔得让魏芷荣愣了愣。
前世他哪会这些?
都是母亲去世后,他在出租屋里对着视频学的。
此刻他捏着擀面杖转圈,饺子皮圆得像月亮:\"妈,您看这皮儿薄不薄?\"
\"薄是薄......\"魏芷荣夹了筷子肉馅放上去,\"就是这手法,倒像跟谁学过似的。\"她忽然眯起眼,\"该不会是姜雅琴那闺女教你的?
上回她来家里,说你包的饺子比她奶奶包得都齐整。\"
沈杰耳尖发烫,手上的动作没停:\"妈您别瞎说。\"
\"我瞎说?\"魏芷荣戳了戳他手背,\"上回人家姑娘走了,你在窗台站了半小时,盯着人家自行车尾灯看。\"她低头包着饺子,嘴角却翘得老高,\"雅琴那闺女好,知书达理的,你俩要是......\"
\"当当当!\"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魏芷荣的话。
沈杰抬头,见母亲的手顿在半空,沾着面粉的手指微微发颤——大过年的,除非出了急事,谁会这么敲门?
\"我去开。\"沈杰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门刚拉开条缝,冷风就裹着个人撞进来。
是陈景明的二叔陈虎跃,军大衣上沾着雪渣,鼻尖冻得发紫,喘气声像拉风箱:\"沈、沈哥呢?
景明他爸......撞人了!\"
魏芷荣手里的饺子\"啪\"地掉在案板上。
沈宏毅从里屋冲出来,茶碗搁在桌上时溅出半杯热茶:\"虎跃,慢慢说。\"
陈虎跃抓住沈宏毅的胳膊,指节发白:\"今儿早上五点多,大德开三轮去早市进货,在西关路口撞了个骑电动车的老太太。
人送医院没抢救过来,家属要赔二十万。\"他喉结滚动两下,\"我们凑了十五万,还差五万......\"
沈杰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前世陈大德撞人是在年后,那时候沈家刚给父亲治病花光积蓄,根本帮不上忙。
陈景明为了凑钱去工地搬砖,手被钢筋划得血肉模糊,最后还是没凑够,陈大德蹲了半年大牢。
\"钱在哪?\"沈宏毅转身往卧室走,\"我存折在枕头底下,去年年底发的奖金还没动。\"
\"爸!\"沈杰追上两步,\"我跟你一起去。\"他想起陈景明昨天冻红的鼻尖,想起陈大德接过腊肉时发红的眼眶——这一世,他绝不让陈家重蹈覆辙。
魏芷荣扯住沈宏毅的衣角:\"那是给小沈创业留的钱......\"
\"创业不差这一时。\"沈宏毅拍了拍妻子的手,\"大德家什么情况你知道,他媳妇病着,景明还在上学,这钱要是凑不上......\"他没说完,魏芷荣就松开了手。
三人出门时,雪越下越大。
陈虎跃的二八杠自行车停在院门口,车筐里还塞着半袋没送出去的年货。
沈杰裹紧围巾,看见父亲把存折揣进内衣口袋,那动作像在护着命根子。
陈家住在旧城区的筒子楼里,楼道灯坏了两盏,只能借着窗外的雪光往上走。
陈景明开的门,校服领子歪着,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沈哥,我爸他......\"
\"景明。\"沈杰按住他肩膀,\"钱凑齐了,咱现在去交通队。\"
里屋传来压抑的抽噎声。
陈大德蜷在藤椅上,头顶的灯泡晃着,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更深:\"沈哥,我对不住......\"
\"说这些干啥。\"沈宏毅把存折拍在桌上,\"虎跃说家属在交通队等着?
走。\"
交通队的调解室飘着股霉味。
对面坐着个穿黑棉袄的中年女人,眼睛哭成核桃,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应该是她儿子。
陈虎跃把装钱的帆布袋推过去:\"大姐,这是二十万,您点点。\"
女人没动,盯着帆布袋上的补丁看了半天,突然捂着脸哭:\"我妈早上还说要包酸菜馅饺子......\"
\"阿姨。\"沈杰蹲下来,\"我奶奶走的时候,我爸也是这么难受。
可您看,陈叔他不是故意的,他家里还有生病的媳妇,还有景明要上学......\"他想起前世陈景明在工地啃冷馒头的模样,声音发哽,\"这钱是我们几家凑的,就想让您消消气,让陈叔能回家过个年。\"
女人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泪:\"我不要钱......\"
\"妈。\"年轻人按住她的手,\"爸走得早,您知道没爹的滋味。
陈叔家那小子,跟我当年一样大......\"他抹了把脸,\"签吧。\"
调解书上的墨迹还没干,陈大德就扑通跪在地上。
沈宏毅赶紧拉他:\"大过年的,这是干啥?\"
\"沈哥......\"陈大德的肩膀直抖,\"景明这孩子,总说您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今儿才知道,啥叫朋友。\"
从交通队出来,雪停了。
陈景明蹦蹦跳跳跑在前面,把雪团砸向路灯,碎成一片银星。
沈宏毅突然停住脚步,从兜里摸出个红信封:\"虎跃,大德,这两万是我跟小荣的心意,给景明他娘买点补品,也给孩子买身新衣裳。\"
陈虎跃的手在抖:\"沈哥,这......\"
\"拿着。\"沈宏毅拍了拍他后背,\"咱们老街坊,不说谢。\"
沈杰望着父亲的背影,喉头发热。
前世父亲在病床上攥着他的手说\"爸没本事\",此刻他才明白——能在别人难处时伸把手,才是最有本事的人。
\"沈哥。\"陈景明突然拽他袖子,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我对象说......说我家太穷,不想处了。\"他踢飞脚边的雪块,\"其实我早该知道,她总嫌我穿校服寒碜......\"
沈杰没说话,掏出手机翻出转账记录:\"我公司年后接了个大项目,提前预支你三个月工资,五千。\"
\"那怎么行!\"
\"让你拿就拿。\"沈杰把手机塞回口袋,\"你不是说要当我亲弟弟吗?
亲弟弟用钱,哥能不掏?\"
陈景明突然笑了:\"谁要当你弟弟,我要当你儿子!\"
\"去你的。\"沈杰踹了他屁股一脚,远处传来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甜丝丝的,混着雪后的清新。
回家路上,沈杰望着街边挂起的红灯笼,忽然想起姜雅琴早上说的话:\"万湖公园的李记牛肉汤,大年初一开门。\"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有三条未读消息,都是姜雅琴发来的,最后一条是:\"明早八点,我在公园南门等你。\"
雪后的路有些滑,沈杰踩在积雪上,听着脚下\"咯吱\"的声响,忽然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