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卷着桂香钻进车窗,沈杰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紧。
后车座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沈宏毅正举着手机,把万隆商超的股权证明放大了又缩小,老花镜滑到鼻尖,指节抵着屏幕上\"沈杰 49%股份\"的字样,像在确认什么刻进骨血的契约。
\"2009年11月注册的公司?\"沈宏毅突然开口,声音闷得像敲在旧铁皮上。
\"嗯。\"沈杰喉结动了动,\"刚毕业那会跟朋友凑钱盘下的小超市,后来慢慢扩张。
姜雅琴帮我做过财务审计,您要查账的话,她电脑里有完整流水。\"
副驾驶的魏芷荣突然伸手过来,摸了摸他手背。
沈杰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母亲的手带着厨房揉面的面香,暖得他眼眶发酸:\"妈,我真没走歪道。\"
\"我信。\"魏芷荣抽回手,低头理了理毛衣袖口,\"你从小撒谎耳朵就红,现在耳朵尖都没红。\"
沈宏毅\"哼\"了一声,手机屏幕的冷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明早把账本拿家里来。\"
\"爸,我办公室有三个保险箱。\"沈杰拐进小区车道,路灯依次亮起,\"您要查哪本?
进货单、税务单,还是我记的流水账?\"
车停在单元楼下时,沈宏毅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是姜雅琴发来的邮件——万隆商超近三年的审计报告,附件里还有税务系统的查询截图。
老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半天,最后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上楼。\"
楼道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魏芷荣掏出钥匙开门时,沈杰瞥见父亲摸了摸裤兜,又迅速放下——那是他紧张时的老习惯,前世在工地摔断腿住院,也是这样反复摸裤兜找烟。
\"雅琴还没走?\"魏芷荣刚推开门,厨房就飘来姜雅琴的声音:\"阿姨,汤快炖好了!\"
穿米白针织衫的姑娘从厨房探出头,发梢沾着点水蒸气,手里还攥着汤勺。
沈杰这才想起,出门前姜雅琴说要留下来帮忙做饭——她总说\"见家长要表现\",此刻围兜里还沾着点切山药的黏液。
\"小姜快来坐。\"魏芷荣脱了外套挂在玄关,转身把沈杰往客厅推,\"你爸要查账,让他查去,咱们先喝汤。\"
沈宏毅却没坐下,直接走向客厅的书桌,从抽屉里翻出老花镜和计算器:\"把你说的流水账拿来。\"
沈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硬壳笔记本,封皮磨得发旧,第一页是2009年7月15日的记录:\"借姜雅琴5万,月息1%;陈景明3万,无息;盘下福源超市租金2.8万...\"字迹从歪歪扭扭到笔锋渐稳,每一页都贴着发票存根,用回形针别得整整齐齐。
沈宏毅的手指停在2010年3月那页,上面写着\"收第一家分店分红8.6万\",旁边用红笔标了句\"给妈买金镯子\"。
老人抬头看了眼魏芷荣——她正坐在沙发上,姜雅琴不知何时把那个装金镯子的丝绒盒拿了出来,正轻轻托着镯子往她腕上比。
\"阿姨,这镯子暖玉的,您戴肯定好看。\"姜雅琴指尖碰了碰镯身,\"沈杰说您当年结婚连银镯子都没戴,他攒了三年钱...\"
魏芷荣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镯子\"当啷\"磕在茶几上。
她慌忙用袖子擦眼睛:\"这孩子,净乱花钱...\"
\"没乱花。\"沈杰在父亲身边坐下,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上个月刚给万隆注资两百万,账户里还剩一百三十万。\"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给您,密码是您生日。\"
沈宏毅的计算器\"啪\"地合上。
他盯着那张银行卡,喉结动了动:\"要买车?\"
\"您不是总说,工地上拉材料,三轮车不如皮卡得劲?\"沈杰笑了,\"我在4S店订了辆长城,后天能提。\"
魏芷荣突然从沙发上站起,镯子还套在腕上晃荡:\"老沈,你当年说等有钱了给我买金镯子,这都三十年了!\"她转身戳了戳沈杰肩膀,\"你爸那破三轮车,早该扔了!\"
姜雅琴憋着笑,把镯子给魏芷荣扣好:\"阿姨,这镯子和皮卡,都是沈杰的心意。\"
\"心意...\"沈宏毅低头翻着账本,声音突然哑了,\"你妈怀你的时候,我在工地扛水泥,她说想吃橘子,我跑了三条街才买到两个。
现在...现在你能让你妈戴金镯子,让我开皮卡...\"他猛地合上账本,\"吃饭!\"
厨房里飘来排骨藕汤的香气。
姜雅琴端着汤碗过来时,腕子上的镯子闪了下——原来她刚才趁魏芷荣不注意,把自己的银镯子换给了老人。
沈杰看着那抹银光,伸手碰了碰她手背,却被魏芷荣的筷子精准敲中:\"没大没小!\"
\"妈!\"姜雅琴耳尖瞬间红透,低头扒饭的样子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沈宏毅憋着笑喝汤,汤勺碰着碗沿叮当响:\"当年我和你妈...咳,吃饭吃饭。\"
饭后,沈宏毅摸出烟盒,却被魏芷荣拍掉:\"客厅别抽!\"老人看了眼姜雅琴,又看了眼沈杰,拎着外套往外走:\"下楼抽烟。\"
楼道里的风比外面更凉些。
沈宏毅点着烟,火星子在夜色里明灭:\"那卡...我不拿。\"
\"您收着。\"沈杰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这是这个月的分红,您藏枕头底下也行,鞋盒里也行——别让我妈发现。\"
沈宏毅接信封的手顿了顿:\"你妈管钱管了三十年,我藏的钱她从来没找不着。\"他抽了口烟,火星映得眼角细纹发亮,\"上回藏袜子里,她洗袜子时连钱一起泡了。\"
沈杰笑出了声。
风掀起父亲的外套下摆,他这才发现,老人的背比记忆里更驼了些。
\"爸,\"他摸出烟盒,给父亲续上一支,\"您当年怎么娶到我妈的?\"
沈宏毅的烟差点掉在地上:\"你小子问这个?\"他吸了吸鼻子,\"你妈当年是纺织厂厂花,我在工地当小工...咳,就凭我长得俊。\"
\"真的?\"
\"假的。\"沈宏毅笑了,烟圈在头顶散开,\"我给她送了三个月早饭,她胃溃疡,我每天四点起来熬小米粥。\"
楼道声控灯突然灭了。
沈杰借着月光看父亲的脸,发现他嘴角还沾着饭粒——和小时候自己考了满分,他蹲在学校门口等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爸,\"他轻声说,\"以后换我给您送早饭。\"
沈宏毅没说话,把烟头摁在消防栓上。
火光熄灭前的最后一刻,沈杰看见他眼角有什么在闪。
楼上传来魏芷荣的喊声:\"老沈!雅琴说要给你看皮卡的配置单!\"
\"来啦!\"沈宏毅应了一声,转身往楼上走。
他走得很快,沈杰却看见他抬手抹了把脸。
月光漫过楼梯扶手,照在沈杰脚边。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比钱更沉——比如父亲刚才递账本时微微发抖的手,比如母亲戴金镯子时眼里的光,比如姜雅琴藏在袖口里的银镯子。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
这一世,他终于能让父母,活成被疼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