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
许随歪头看着前方辨认不出来的尸体，侧脸近乎要贴在肩膀上，脖颈因此发出难以支撑的怪响。
这实在很奇怪啊。
他想。
但又似乎……不显违和。
月光斜斜切过巷道，许妍发黑的血迹在砖墙上绽放，碎了一地的镜面残片在夜里闪闪发亮，正倒映着与她相近的轮廓——
那是他的影子。
随着步步走进巷道，原本接近傍晚的天幕彻底黑了下来，月光僵硬的落下，白光之外是难以理解的浓黑。
不可视物，不可描述。
这都没什么特殊的，令许随感到惊异的是，眼前那具略有潦草的尸体和记忆里的……似乎没有太多相似点。
散落一地的肉泥滑腻失真，原本肿胀的肢体在此时看去竟然透着塑料的苍白质感，更不要说那些散落的、不存在于他记忆中的破碎镜片。
好奇怪啊。
许随漆黑的眼底旋转的光球越来越盛，跳动的字符如火，像是要扑出他的眼眶。
少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拧正脖子揉了揉眼睛，盯着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微荧光的尸体出神。
慢慢的，眼前的景象似乎混乱起来。
他看到地上歪斜的尸体上浮起星星点点的蓝光，聚成一道他已然不怎么熟悉的透明身影。
女孩四肢完整，皮肤干净，衣着整齐，摆脱了一切不体面的惨状，双脚离地轻轻飘着，此时正朝他看过来。
但她的表情却不是许随所熟悉的。
“看来我终于成功了。”
许妍的声音柔柔响起，极从容，极淡定，仿佛天然身居高位，看他的眼神带着漫不经心，以及一丝让人不适的邪佞森然，却莫名与她柔顺的外表适配。
许随看着她不知是黑到发红，还是红到发黑的眼睛发愣，冷汗一滴滴从他额角滑落，离奇的画面翻搅着他还算稳定的思绪，带来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好特么疼。
为什么这么疼。
之前在血河中全身被销蚀成血浆的疼痛都赶不上此时这种诡异肿胀的疼痛。
大脑中虽在翻江倒海，该思考的东西却半点都没被影响到。
他有预感，自己难以理解的过去就在眼前，机会就在眼前，但说真的，在半好奇半抗拒的心理下真的很难做出正确的抉择。
少年擦了把手心的汗，喘息着吸了一口凉气。
没关系的，已经有什么在暗处推着他往前走了，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如今这被埋没的过去正在逐步萌芽，不想知道也不由自己了。
他还记得进这个副本的初心，虽然可能只是一场枉证，但不彻底交付心底正反明暗的话，如何来证明他是否有罪？
他，许随。
在或许虚假或许真实的二十一年岁月里，问心无愧。
屠戮生灵，是以有罪否？
许妍抱臂凌空站着，透明的身体从下至上散落星星一样的暗光碎屑。
“怎么样，还适应吗？”
她弯唇发出一声嗤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落在许随眼里……这几乎与自己的习惯一模一样，他眼皮跳了下，却并不因此感到害怕，有的只有一丝让他都不太明白的、理所应当的安心。
在觉醒前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妹妹，如果不是有些模糊的记忆碎片能证明，他都要以为许妍是个不存在的冤魂了。
“很适应……”
他顺着她的意思往下回答。
所以她的一些小习惯为什么跟自己这么像呢？
透明的女孩似乎看穿了他的意思，挑起一边眉毛打量着许随这具尚且稚嫩的躯体，深黑发红的眼睛似乎穿透了虚妄的表象，看到了他背后的灵魂。
“是你像我才对吧？”
她似笑非笑的往前飘了半米，嘴里仍旧吐出让现在的许随听不懂的话语，带着傲气与丝丝暴虐的眉眼看上去比面无表情的许随昳丽的多。
活色生香。
她像是终于抖落了一身疲惫与难堪，压制住了肆虐的暴怒，从容到连沙沙碎裂的身体都熟视无睹。
好的，所以幻境中见到的那道想要将他置之于死地的许妍的鬼魂，就是假的了。
或许……
“我记忆中的你也是假的吗。”
他忍着疼，语气平平没有停顿，像是已经接受了某种足以让一个人信仰崩塌的事实。
“……”
许妍眯了眯眼，倒是一时半会没有回答。
良久之后，她淡淡开口：
“嗯。”
不留下足够多的疑点，又怎么去吸引一个忘记一切的人回头看、去复仇呢。
惨白的月光照着这条小巷，也照出许妍即将溃散的透明残躯。
“也罢，你该知道一切的。”
“既然已经逃出去了，那就不必有什么顾忌了。”
她轻飘飘的环绕着少年瘦削的身体，吐出一口带着冷意的气息。
“你自己来看吧……看看吧……”
许随只觉得一阵冷意直冲大脑，冻的他神经僵直，思维凝滞，就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头颅一样。
视野瞬间漆黑一片，但他不得不考虑许妍那即将消散的半截躯体去了哪里。
“呃……”
去了哪里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他鼓噪的大脑，莫名觉醒了过量破碎的画面，吵吵嚷嚷，疼痛至极，恍如有数百万杂乱的人群在其中发出癫狂痴茫的低语。
胀痛，刺痛，直击灵魂的疼痛仿佛要冲破他脆弱的颅骨，将他的脑浆外翻——
“疼……”
许随视线空无，本能地抱着头，痛苦的低吟。
种种闪烁的画面像是在他的颅骨内灌入了滚烫的液态铅汞，沿着脑沟回缓慢渗透——那不是流动，而是带着腐蚀性的黏着，几乎要把他贫瘠的记忆吞吃累死掉。
沉重的疼痛在他进入小巷后就隐隐约约有喷发的迹象，这使得他僵硬的站在原地，连许妍话中的内容都没能理解多少。
……
头顶直射的月光似乎失去了存在感。
许随忍着疼伸手摸索，在摸到身下冰冷的地板时才微微定了定心神。
他似乎又来到了新的地方。
少年苍白的指尖发着抖，缓了良久才愣愣的睁开眼，看清自己的处境——
他似乎正藏在某个床下阴暗的角落里。
这幅画面莫名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