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身上堆叠的被子,少年本能的去摸衣兜,冰冷又熟悉的铁制品入手,光天白日之下,他瞳孔收缩,猛地打了个哆嗦。
是刀。
借此,他隐约想起来了一点东西,并且越来越清晰。
……
原来如此。
……
不过如此。
许随趿拉着拖鞋走了两步,活动着虚乏的身体,水果刀在他指尖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稳稳落在掌心。如果没记错的话,不久之前,他还深陷地狱血海之中,痛不欲生。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回光返照?还是又进入了什么新型幻境。
“有意思。”
少年轻嗤一声,脸上不见半点紧张,漆黑的瞳孔缓缓扫视着四周,倒是显得有些森然诡异。
像一条逐渐苏醒的、冰冷的蟒蛇。
在自己的房间徘徊了两圈确认无异后,他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意外的挑了挑眉。
窗外居然看得到东西。
并且这副景象非常清晰,光线稳定完美,建筑斑驳真实,更远处甚至还看得到漂浮的云雾。
很是平静安宁。
可是在副本世界中过于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空气中一如既往的弥漫渗透着死气,若有若无,像是一道不轻不重的伤痕横亘在四周。
这种气息让他感到安心。
许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与所谓的[无间地狱]有没有什么联系,却没有展现出一丝该有的惊慌,眼神沉静如海。
当然,他表里如一。
在离开窗边时,少年不动声色的往天幕之上瞥了一眼,多少年的直觉与经验告诉他,上面或许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但是那又如何呢。
这本身就很正常,不是吗。
他单手插兜,随意抛着刀具,最后四处扫了两眼,确定整间屋子除了布满灰尘外,没有任何异常。
吱呀——
生锈的房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不得不说,这一点和他记忆中的大有偏差。
许随皱眉看了一眼已经生锈的轴承,倒是没说什么,毕竟这种事说什么都没用,它现在需要的是除锈和润滑。
也罢。
嗒嗒、嗒——
他迈出房门,随着一路走过,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看穿着,他此时的年龄应该是十六七岁左右,可是这个本该井井有条的“家”里面,为什么会落下这么多的灰尘?
如果仅仅是副本作祟,还好解释,可是……为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受。
他从内心深处就无法产生违和感。
这是为什么?
少年纯黑的睫毛微微颤抖两下,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以正常的思维来讲,在这个年龄段,他还没有进入游戏,也就没有能力、系统、道具这些东西。
这没有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
太安静了,四周太安静了。
可它又静的理所当然,仿佛百十年来皆是如此。
空气中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人声,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就好像这片死寂的城市中,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生物。
“是这样吗?”
许随停下脚步,伸手推开了二楼走廊里的窗户,冷风混杂着尘土一起飞进来,几只死去的多时的蛾子尸体随风飘散,消弭无踪。
他盯着看了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瞳孔中却逐渐有红色的丝线盘旋狂乱。
“……”
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又开始暴动的戾气后,他突然笑了,眼眸弯弯,唇间溢出难以言喻的哼笑声,像是愉悦,又像是预料到什么,有某种轻而碎的东西崩塌了。
“好啊。”
“……好啊。”
他重复了两遍,指尖摩挲着窗棂上的灰尘,眼底兴致盎然,神色终于郑重起来。
[问价地狱]这个副本它或许在其他方面有所欠缺,比如前期过长、环节无聊等等,但无可否认的一点是,它在探究记忆、分析人心和还原场景等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确实担得起A级副本的名头,或许还不止于此。
他没有来错,这个副本中大概……确实有他想要的答案。
少年用刀锋轻轻刮下来一点磷灰,又抹掉,折身往走廊另一端走去,在路过杂物间时停下了脚步,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腐朽的木门,在心底慢慢数数。
在数到第七个数字时,静悄悄的木门果然突兀的发出一声响动,就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撞击。
不重,甚至很轻微,但在静寂到没有一丝声音的空间里无疑是特殊的。
许随没有随便伸手去推,再准确点说,这么多年里他从未动过打开这扇门的念头,现在也是一样。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与潜意识都在告诉他,不要打开那扇门。
[禁止]。
他先去许妍的卧室逡巡了一圈,干干净净,没有异常,没有人,也没有之前在幻境中看到的奇怪符文,正常的可怕。
一楼也没有父母的踪迹,他一步步走过每一块空间,视线平平移动,上下打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走到卫生间时,才突兀地愣了一下。
卫生间里有面镜子。
少年的脚步顿住了,本能的产生了逃离的念头。
可是为什么要跑呢?……为什么?
他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一下。
不见血色的苍白脸颊,漆黑无底的双眼,年轻又稚嫩,是他的脸。
可是他只觉得陌生。
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年龄段过去的几年里,甚至更久,他从来没有照过镜子,连这种念头都没有起过,以至于对自己的脸完全不熟悉。
此时看着镜子中死寂森然的脸,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直冲心头。
他意识到这个副本正在把一些血淋淋的现实往他面前推,那些他曾经逃避已久、费尽一切才逃离的事实。
“真好呀。”
镜子中的少年诡异的笑起来,前俯后仰,嘴巴一张一合,像是高兴极了,可他的双眼却死死盯着这一头的许随,恨意与执着涌动,极其瘆人。
“所以是时候了,对吗?”
收起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浮现的笑意,许随自言自语着,语气慢慢肯定下来。
“我确实逃出去了,对吗?”
他一点点攥紧手指,感受着一点细微又熟悉的能量波动四处逸散,直到触碰到那面沾满灰尘与锈蚀的镜子,将其化为齑粉。
一点点真心实意的笑容终于在少年眼底开花。
“我确实逃出来了。”
他如此说道。
……
这次,他站在杂物间门口,几乎没有犹豫地按动了那扇破旧木门的把手。
吱呀——
黑漆漆的空间一点点显露出来,推开门这一动作轻松到不可思议。
一只残损的手掌。
许随的视线顿了下,慢慢后移,面无表情地对上门后面一具具或熟悉或陌生的尸体。
它们垒成小山,每一个枯裂的头颅都正对着门口,每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都漆黑如墨。
与许随如出一辙,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