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春,我搬进城西的「朝阳小区」。这栋九十年代的老楼外墙爬满苔藓,墙皮像剥落的死皮般悬在半空,楼道里的声控灯永远透着幽绿的光,照亮满地的水渍和不知谁家遗弃的布娃娃。搬来第一天,对门张姨往我手里塞了把艾草,她的手背上布满褐色老年斑,斑痕形状诡异得像蜷缩的人影:\"姑娘,这楼不干净,夜里千万别开窗。\"
第一晚我就后悔了。凌晨两点,睡梦中的我被压抑的哭声惊醒。那声音来自头顶,像有人用湿毛巾捂住嘴的呜咽,带着浓稠的水汽。我以为是楼上夫妻吵架,抓起枕头砸向天花板:\"能不能安静点?\"
哭声戛然而止,楼道里突然响起拖椅子的声音。\"吱呀——\"木质椅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由远及近,停在我头顶正上方。我屏住呼吸,听见鞋底蹭过地板的沙沙声,接着是温热的呼吸透过楼板缝隙落在我脸上:\"姐姐,救救我......\"
我浑身血液凝固,猛地坐起。月光透过纱窗,在天花板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阴影中央,一块暗褐色水迹正在缓慢扩散,边缘呈不规则的波浪形,像极了女人长发垂落的轮廓。水迹中央渐渐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楼上地板往下挤压,楼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天亮后我冲到物业,值班的大爷正在用搪瓷缸子泡枸杞,他扫了眼登记本,泛黄的纸页上落着灰:\"姑娘,你楼上602早空了,前户主半年前就搬走了,说是屋里总有股洗不掉的腥气。\"他突然凑近,我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艾草和福尔马林的怪味,\"不过要说腥气,这楼每层都有,当年打地基时......\"
话没说完,玻璃门被推开,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蹦跳着进来。她扎着双马尾,发绳上系着褪色的蝴蝶结,手里的布娃娃缺了只眼睛。\"姐姐好呀。\"她仰起脸,右眼角有颗泪痣,左脸却覆盖着青紫色的胎记,形状像朵腐烂的玫瑰,\"你看见我妈妈了吗?她穿着白裙子,头发这么长......\"
小女孩的手臂突然伸直,超出正常儿童的比例,指尖几乎戳到我眼球。我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花盆。再抬头时,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墙面上新出现的红色涂鸦:扎双马尾的小人牵着穿白裙的女人,下方用歪扭的字迹写着\"妈妈和圆圆\",墨迹未干,散发着铁锈味。
当晚我在保安室看监控,老式显示器雪花屏闪烁。保安大叔挠着后脑勺:\"姑娘,这楼监控十年前就坏了,前阵子拆迁队来装新设备,结果所有镜头都对着602室,画面跟闹鬼似的......\"
他的话被电流声打断,屏幕突然亮起。穿白裙的女人背对镜头站在602门前,她的长发垂到腰间,裙角滴着水,在地面汇成暗红色的小水洼。女人缓缓转身,怀里的布娃娃突然转头,纽扣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画面切换,小女孩在楼道奔跑,她的红棉袄变成了血衣,回头时左脸胎记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白色蛆虫。
保安大叔突然捂住嘴,喉结剧烈滚动:\"这、这是十年前的旧录像......\"屏幕再次雪花纷飞,这次浮现出我房间的画面。我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翻书,天花板上的水迹已经变成女人的轮廓,她的手指穿透楼板,正在我的枕头旁写下血字。
周末我爬上六楼,602室门缝里渗出的腐臭味几乎将我呛晕。推门而入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哀鸣,像老旧的棺材盖被推开。客厅墙上贴满泛黄的寻人启事,圆圆穿着红色棉袄的照片被无数红笔圈住,启事下方用黑笔写着:\"冬至日,妈妈来接你\"。
里屋传来瓷器碎裂声,我踩着满地玻璃碴走进卧室,床上的布娃娃四肢张开,像是被五马分尸。它的肚子被剖开,填充物散落一地,其中混着几缕黑色长发。我捡起布娃娃,它突然在我手中扭曲,纽扣眼睛转向衣柜,里面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衣柜门缓缓打开,穿白裙的女人蜷缩在角落,她的头发缠绕着发霉的衣物,右手握着把水果刀,刀刃上凝结着暗褐色的物质。\"还给我......\"她的声音含混不清,腐烂的右脸蛆虫攒动,蛆虫钻进她的眼窝又爬出,在脸颊上形成蠕动的纹路,\"圆圆需要新的眼睛......\"
我转身想跑,却被门槛绊倒。女人爬过来,刀光在我眼前闪过,我闭上眼尖叫。再次睁眼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床头摆着那个布娃娃,它的纽扣眼睛上蒙着一层血丝,嘴角裂开,露出用线缝住的微笑。
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十三分,门铃突然响起。猫眼外,女人的长发垂在地上,发梢滴着水,在楼道地砖上画出蜿蜒的血线。她缓缓抬头,完好的左脸皮肤光滑如新生婴儿,腐烂的右脸却露出颧骨,蛆虫顺着下巴爬进衣领。\"开门......\"她举起刀,刀尖挑着块带血的布料,正是我白天穿的毛衣碎片,\"圆圆说你布料很软,适合做新眼睛......\"
我跌坐在地,后背抵着冰箱。冰箱里突然传来敲击声,一下比一下急。我颤抖着打开冰箱门,里面塞满了用保鲜膜包裹的人体组织,每个保鲜膜上都贴着标签:\"张姨的左手保安的舌头王经理的心脏\"。最底层的抽屉里,圆圆抱着布娃娃蜷缩着,她的眼睛被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两颗黑色纽扣,和布娃娃的眼睛一模一样。
\"姐姐终于来了......\"圆圆的声音从冰箱里传出,她的手穿过保鲜膜抓住我手腕,皮肤下有硬物在蠕动,\"妈妈说冬至要吃饺子,姐姐的眼睛包饺子最好看......\"
我这才想起,明天就是冬至。十年前,拆迁队在地基里挖到圆圆夭折的骸骨,为了顺利施工,他们请法师做了锁魂阵,将林芳和圆圆的魂魄困在楼里,用新鲜的人血维持阵法。每到冬至,她们就会选中新的\"姐姐\",用她的器官为圆圆修补身体,让母女俩能以人形继续\"生活\"在这栋即将拆迁的旧楼里。
现在,我穿着林芳的白裙,坐在602室的餐桌旁。圆圆用我的眼睛做了布娃娃的新纽扣,她正开心地给娃娃梳头发,塑料梳子穿过我的发丝,发出\"沙沙\"的响声。林芳端着饺子上桌,热气腾腾的汤里漂浮着指甲盖大小的眼球,每个眼球都转动着,望向餐桌上的空位——那是为下一个\"姐姐\"准备的。
窗外,拆迁队的挖掘机正在楼下轰鸣。林芳微笑着夹起饺子:\"吃吧,吃完我们就不怕拆迁了。\"她的头发垂进我的碗里,我看见她后颈有块褪色的胎记,形状和圆圆脚踝的玫瑰一模一样。原来,她们从来不是母女,而是同一个枉死的灵魂,分裂成了两半,永远在这栋旧楼里寻找补全自己的材料。
如果你在冬至夜路过朝阳小区,记得不要抬头看六楼的窗户。如果看见穿白裙的女人抱着红棉袄的小女孩在窗边挥手,请立刻离开,不要回应。因为那扇窗户后面,餐桌上的空位永远在等待新的客人,而饺子汤里的眼球,正在计算着下一个冬至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