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掌柜拍着胸脯保证的结款日,一晃就过了三四天。
鬼子三揣着那几块垫底的洋钱,起初还美滋滋的,寻思着后续的大票子一到,他在村里的腰杆子,可就真能挺起来了。
可日子一天天划过,金掌柜那边,屁点动静都没有。
鬼子三起先还给自己宽心,做大买卖的嘛,手头紧,周转慢点也寻常。
他又硬着头皮等了两天,眼瞅着村里那些把药材押宝在他身上的乡亲,瞅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瘆人,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提溜到了嗓子眼。
他往县城金源药材铺子拍了好几封电报,又托人捎话,都石沉大海。
鬼子三这下是真坐不住了,那颗猴儿尖的心,跟掉进了腊月的冰窟窿,拔凉拔凉的。
“不成,俺得亲自去一趟!”鬼子三屁股跟长了钉子似的,再也磨蹭不下去,套上家里那头老驴拉的破车,就往县城奔。
到了县城,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金源药材。
可往日里虽然门脸不咋地,好歹还撑着个门面的铺子,这会儿却是大门上锁,上面还斜斜拉拉贴了张“店铺出兑”的红纸条,边角都起卷了,看样子有些时候了。
鬼子三心尖子“咯噔”一下,后脖颈子直冒凉气。他不死心,绕到后门,也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将军锁着。他急得抓耳挠腮,又窜到隔壁杂货铺打听,人家掌柜的只说金源药材的金掌柜,有些日子没露面了,铺子里的伙计也早散了摊子,具体是挪窝了还是跑路了,谁也闹不清。
鬼子三孤零零站在“金源药材”那空荡荡的铺子门口,只觉得眼前发黑,腿肚子一软,差点没一屁股瘫地上。完了,这回是真他娘的栽了!那可是十几户人家小半年的嚼谷啊!
他魂不守舍地赶着驴车爬回百草村,那张猴脸,比死了亲爹还难看,煞白一片,丁点血色都寻不见。村口,那些交了药材的村民早就跟望眼欲穿的石像似的杵在那儿了,一瞅见他这副丢盔弃甲的熊样,心里头就“咯噔”沉下去大半截。
“三……三哥,那……那事儿咋样了?金掌柜……他把钱……给带来了没?”一个头发花白的村民,嘴唇哆嗦着问,声音都带着颤音。
鬼子三张了张嘴,喉咙眼儿里跟塞了团烂棉絮,半天愣是没挤出一个字儿。他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那几块被他手心汗水捂得发烫的银元,“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了黄土地上,嗓子眼里带着哭音:“乡亲们……俺……俺对不住大伙儿啊!那个姓金的……姓金的不是个东西!他……他跑了!铺子都黄了!俺……俺也让他给坑了!”
这话跟一瓢凉水泼进了滚油锅,围着的村民们先是脑子一懵,随即“嗡”的一声,彻底炸了!
“啥玩意儿?!跑了?!”
“俺的药材!俺们起早贪黑,一把汗一把泪种出来的药材啊!”
“天杀的骗子!这可是俺们一家老小下半年的指望啊!”
愤怒、绝望、不敢置信……各种情绪跟山洪暴发似的,瞬间在人群里头冲撞开来。那些个先前还做着发财梦,指望着鬼子三带回白花花大洋的村民,此刻跟从云彩顶上被人一脚踹进了无底深渊,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鬼子三!你个狗娘养的!当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什么狗屁大药商,出手大方!闹了半天,是合起伙来坑咱们的血汗钱!”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眼珠子瞪得血红,蒲扇般的大手一把薅住了鬼子三的破衣领。
“就是!要不是你这个挨千刀的在村里头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咱们能着了这个道?!”
“把咱们的药材还回来!把钱吐出来!”
村民们彻底失了控,将鬼子三团团围在当中,唾沫星子跟下雨似的,几乎要把他活活淹死。
鬼子三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滚带爬地想往人群外头钻,嘴里含糊不清地辩解:“冤……冤枉啊!各位叔伯兄弟!俺也是让那姓金的给蒙了!俺哪晓得他是这种黑了心肝的王八蛋!不信……不信你们瞅瞅,这是他当初给俺的定金,就这么几块,俺一文钱都没敢动!”他抖得跟筛糠似的,把那几块银元高高举起,想证明自个儿的清白。
可这几块孤零零的银元,在村民们损失的那一大批药材面前,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更是火上浇油!
“就这么点儿?打发要饭的呢?!”
“你当咱们都是睁眼瞎不成?你肯定拿了大头,把咱们当傻小子卖了!”
鬼子三的辩解,非但没能浇灭村民们的怒火,反而让那火烧得更旺了。几个平日里就性如烈火的村民再也按捺不住,沙包大的拳头雨点般地砸在了鬼子三身上。
“哎哟!别打了!真不是俺干的!”
“饶命啊!俺再也不敢了!祖宗十八代都饶了俺吧!”
鬼子三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地上抱头鼠窜,哭爹喊娘,那副狼狈不堪的德行,别提多凄惨了。
百草堂院里,林楚钦正给龙血藤松土,村口那动静,隔着老远都听得真真切切。
他手上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脸上没啥特别的表情。这一出,他早就算到了。
有些人啊,不撞个头破血流,是不会明白好赖话的。
高老三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解气,又有些凝重:“老板,鬼子三那小子,让人给揍得跟猪头三似的,怕是没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了。”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嗓门,“我派去盯着他的人回报,金掌柜跑路前一天,鬼子三偷偷摸摸去县城见过他,俩人在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嘀嘀咕咕了大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鬼子三怀里揣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比他拿回村里那几块大洋,可要鼓囊多了。”
林楚钦放下手里的小锄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鬼子三,不单是蠢,还是个贪心不足的货色,让金掌柜用点小钱就给钓住了,合起伙来坑害乡亲们的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