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始终冷眼旁观着这场拙劣的表演。
那汉子翻滚的姿势,看似痛苦不堪,实则处处透着刻意与做作,更像是在戏台上演猴戏。
他捂着肚子的双手,力道也明显不均,时而紧攥,时而松弛,显然并非真正的剧痛难忍。
最重要的是,他那双看似因疼痛而眯起的眼睛,眼珠却时不时地骨碌碌乱转,眼神飘忽不定,更会趁人不备,飞快地朝着店门外的方向瞥去。
那神情,分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信号。
至于那两个帮腔的同伙,虽然哭喊得声嘶力竭,但声音洪亮高亢,气息沉稳,哪里有半分因同伴病重而应有的焦急。
他们的表演,也实在太过浮夸了。
这分明就是一场早就排练好的闹剧。
果然还是来了。
陈进心中冷笑一声。
陈馨儿的手段,永远都是这般上不得台面,却又恶毒得紧。
她以为用这种栽赃陷害的伎俩,就能败坏和元饮膳坊的名声,就能让他屈服么?
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就在这时,一道故作惊讶的娇媚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从店门口围观的人群外悠悠传来。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
“大清早的,这般闹哄哄的,成何体统呀?”
话音未落,围观的人群自动向两旁分开。
陈馨儿撑着一柄精致的苏绣油纸伞,袅袅婷婷地从街对面走了过来,施施然停在了和元饮膳坊的店门口。
她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桃红色撒花褙子,云髻高耸,簪着赤金镶红宝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衬得那张本就艳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得意与张扬。
她先是故作姿态地用绣帕掩了掩口鼻,仿佛店内的空气污浊不堪。
随后,她才探头朝店内看了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地上那个依旧在痛苦翻滚的精瘦汉子身上。
当看清那汉子的模样时,陈馨儿脸上立刻堆满了虚假的关切与惊讶。
“哎呀,这不是王老五兄弟吗?”
“天可怜见的,前儿个见你还好好的。”
“今儿,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围观的人都听得清楚。
她的眉尖蹙起,瞟了一眼王老五,带着几分故作的悲悯,随即又似不忍再看,转向了陈进。
“哎呀,陈进。”
“你这药膳,怎地如此霸道?”
“莫不是,什么食材搭配出了岔子,这才吃坏了人?”
这明褒暗贬的话语,配上她那楚楚可怜的神情,分明是在引导众人往陈进的药膳有问题上想。
她心中得意,今日这场戏,她可是安排得妥妥当帖,定要让陈进名声扫地,永无翻身之日。
地上的王老五听见她的声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哭嚎得更是凄惨。
他挣扎着伸出手。
“陈小姐,陈大善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我、我就是昨日吃了他们和元饮膳坊的东西,回去之后就,就这样了。”
“求陈小姐救我一命!”
那声音,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陈馨儿立刻接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义愤填膺,对着围观的众人扬声开口。
“各位街坊邻里都瞧见了,这可不是小事一桩啊!”
“这药膳吃坏了人,若是耽搁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脸上各异的神情,满意地看到不少人露出了担忧和愤慨。
“依我看,此事非同小可。”
“还是即刻报官,请顺天府的府尹大人来查个水落石出!”
“也好还这位王老五兄弟一个公道。”
这话一出,立刻引得周围一阵附和。
陈馨儿这才缓缓将目光转向始终沉默不语的陈进,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抹得意。
“陈进,事到如今,众目睽睽,你可别怪姐姐不讲情面了。”
“咱们公堂上见真章,是非曲直,自有青天大老爷判断。”
“你,敢吗?”
她就不信,到了公堂之上,陈进还能这般镇定。
陈进并未露出丝毫惊慌之色,反而迎上她那满是算计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有何不敢?”
“姐姐既然已经替我备好了这偌大的戏台,我这做弟弟的,岂有不登台唱和的道理?”
“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淡淡扫过地上的王老五,以及他那两个同伴。
“只怕这出戏唱到最后,真正下不来台的,另有其人。”
陈馨儿的手段,他已尽数看穿,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把戏罢了。
陈进的镇定自若,显然超出了陈馨儿的预料。
她脸上那得意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随即,她眼底深处划过一抹阴鸷。
“好得很!嘴硬是吧?”
她冷哼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为民请命的模样。
“我倒要看看,你到了公堂之上,还如何狡辩!”
说完,她便不再看陈进,转身朝着街口顺天府的方向走去,那柄苏绣油纸伞在细雨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步摇轻晃,尽显张扬。
那两个搀扶王老五的男人,立刻一左一右将仍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王老五给架了起来,口中不忘继续叫屈喊冤,紧紧跟上了陈馨儿的脚步。
围观的百姓见有热闹可看,也纷纷跟了上去,一时间,和元饮膳坊门口倒是清净了不少。
掌柜李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唇哆嗦。
“东家,他们、他们这分明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啊!”
“咱们……”
“不必多言。”
陈进淡淡打断他的话。
“你去将我柜中那套试毒的银针,还有前些天让你收好的那包东西一并拿上。”
“随我一同去顺天府。”
既然陈馨儿已经把戏台搭好,他自然要好好唱完这出戏。
顺天府公堂之上,气氛肃穆。
“威武——”
两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神情威严。
府尹大人端坐堂上,面容方正,不怒自威。
他重重一拍惊堂木,堂下瞬间安静下来。
目光如电,缓缓扫过跪在堂下的众人。
王老五被两个府役架着,跪在堂前冰冷的青石板上,雨水顺着他湿透的衣衫滴落,让他瑟缩了一下。
没了方才在和元饮膳坊门口的嚣张气焰,此刻的他,眼神飘忽不定,头也微微低垂着,显是收敛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