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无明体内有四股剑意凝成的护体剑意,方得免受内功残页所化幻境之害,然那剧烈冲击仍叫他难受至极。
脑海中气血翻涌如江海倒灌,五脏六腑似被重锤碾轧,萧无明猛然咬破舌尖。
血腥之气漫上喉头,叫他神志为之一清,再也不敢多看残页半眼。却也因祸得福,仅凭印象里的卦象快速挪移,脚下逍遥步下意识踏出,恍若一道残影,掠过之处,所有残页皆被甩在身后。
似一抹白鸿过隙,萧无明在最后一块卦石板前收势驻足。
第七块“震”卦石板之下,传来低哑呻吟,犹如从九幽地底渗出的恶鬼哭号,直叫人毛骨悚然。
萧无明脚步骤止,只见石板裂隙中伸出半只腐手,腐肉翻卷如烂桃,指甲缝里嵌着陈年血垢,赫然是那些被制成傀儡的江湖高手。
“给……药……”
黏腻之声从石板下挤出来,惊得萧无明寒毛倒竖。
他曾听墨守衷提过,这些傀儡每隔七日便需喂以续命丹药,此刻显然已过药期,濒死之际竟想拉人垫背。那腐手突然死死抓住他脚踝,肌肤相触间,萧无明只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经脉直往上涌,丹田处的真气竟有逆行之势。
“畜生,滚回去!”
萧无明一声轻喝,体内真气如潮涌般汇聚于手臂,狠狠肘击地面,借着反震之力抽出右腿。虽说成功挣脱,裤脚却被撕下一块,脚踝上五道紫黑指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
哪敢耽搁查看伤势,萧无明深知今日唯有退回。以他如今武夫二境的修为,即便知晓机关要害所在,也未必能在这些傀儡手中讨得便宜。
三楼所封印的这些怪物,本就是江湖上作恶多端之辈,被老爷子诛杀后以道家秘术封印其三魂七魄。按道教那些整日嚷嚷修天修道的江湖神棍所言,此等恶徒不入轮回,灵魂永世被困于腐烂肉身之中,不得翻身。
当然,最后这句并非那老神棍原话,而是萧无明自己琢磨出来的。
当机立断,萧无明脚下再运逍遥步,心中默念“天大地大,我自逍遥”,转眼间已回到二楼。他忙以真气护住受伤之处,又从腰间取下一枚药瓶,将丹药碾成粉末,敷在伤处。
刹那间浓烟腾起,萧大世子只觉一股钻心剧痛如汹涌山泉般袭来,他咬紧牙关,催动体内真气辅助驱散傀儡寒毒。就在他险些失去意识之时,浓烟竟化作颗颗冰晶,跌落在地,发出丁零当啷之声。
好浓厚的阴毒!
满头大汗的萧无明只感浑身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险些昏死过去。
他四肢伸展躺在地上,身旁散落着无数武功秘籍。萧无明抬眸望向楼顶,那一道道水晶棺中的圣人典故映入眼帘,不知不觉间,他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楼阁外,晚风卷着湖面上的残荷碎影,将楼阁檐角铃铛吹得叮当作响,似要吹散人间困意。
那本消失在拢西湖畔的独目老人,此刻佝偻着背,向身前那满头白发却腰杆挺直如二十多岁小伙子的老翁笑道:“看来殿下已试着闯第三关,不过看那灯火闪烁之处,终究未能入内。”
这身着寻常服饰的老翁,正是跺一跺脚西北三州皆要震动的镇北王萧擎苍。此时他鹰目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无人敢去揣测。
按常理,能在王府中当差的,心思缜密乃是基本。给二楼与三楼间的傀儡喂药这等小事,墨守衷断无可能忘记,个中缘由,恐怕只有一个,这一切皆在萧擎苍的算计之中。
若萧无明知晓此事,定会跳起来骂上几句,只可惜此刻的萧世子,早已无力吐槽,正躺在二楼隔间呼呼大睡。
一道青绿身影飘荡至拢西湖畔,春涧向镇北王欠身行礼:“春涧见过王爷。”
萧擎苍“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春涧身上,脸上泛起丝丝笑意:“回来这么久,倒还没好好瞧瞧你。这么一看,你这模样倒与萧无明那小子一般,随了他娘。也好,若照着你爹那模样长,可要吓死人了。”
春涧闻言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镇北王府之宏大,恐怕唯有中原京城可压过一头,这还是老王爷极力克制的结果。
西北本就地大物博,若不是王爷刻意收敛,王府规模怕是要比现在大上三四倍。王府上下仆从丫鬟众多,加之老王爷平日行踪难觅,一年到头见不上一面的情形,实在太过寻常。
莫说镇北王了,便是每日都会在拢西湖垂钓的墨守衷,春涧今年也未曾碰上一面,往年好歹还能遇见一两回。
春涧心中担忧萧无明,美眸忍不住朝藏书阁方向望去。
萧擎苍瞧在眼里,摆了摆手:“你这妮子……也罢,先去照顾无明小子。”
他语气如常,听不出半分责怪之意,仔细辨来,竟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春涧面上一喜,不敢多留,赶忙欠身告退,朝萧无明所在之处疾奔而去。
待那抹青绿背影消失不见,墨守衷在旁笑道:“恭喜王爷,也恭喜殿下,身边能有如此忠心之人相伴。”
“什么忠心不忠心的,不过是芳心暗许罢了。”
萧擎苍一眼看破春涧的心思,笑哼一声,随后打量着身旁的老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倒是你墨守衷,取了这么个名字,可别让本王发现你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话音刚落,黑衣白发的何慎之突然出现在老王爷另一侧,腰间长刀在漆黑的凉亭内闪烁着森寒光芒。
见状,墨守衷赶忙跪地,惶恐不安道:“王爷明鉴,属下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萧擎苍嫌弃地摆了摆手,这一生,他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什么对天发誓、对地发誓,统统都是狗屁。
在这乱世之中,道德伦理又值几个钱?
三个老谋深算的老家伙齐聚拢西湖凉亭,萧擎苍不欲再继续试探,瞥了眼那跪地的老头,平淡问道:“墨守衷,你说,宁一语那小子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墨守衷如实答道:“他想赎罪。”
“放屁!”
萧擎苍回忆起前几日之事,负手而立,望向湖泊,喃喃自语:“本王倒觉得这小子,野心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