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口。刘明君脸上那恒定的温和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朗声道:“请进。”
厚重的会议室大门被无声地推开。财务总监陈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沉静。然而,他并非空手而来。在他身后,两名穿着集团安保制服、身形健硕的年轻员工,各自抱着一个沉甸甸、印着集团LoGo和“财务中心 - 档案”字样的标准硬纸箱。箱子看起来分量不轻,两人抱着都有些吃力。
陈峰步伐沉稳地走进会议室,对主位上的刘明君微微颔首:“刘总,审计部关于集团近三年重点子公司及关联交易的专项审计初步结果出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厅里。
“嗯,辛苦了。”刘明君点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这只是一份普通的月度报告送达,“情况怎么样?”
陈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侧身让开一步。两名安保人员将沉重的纸箱小心翼翼地放在会议桌靠近主位的一侧空地板上。纸箱落地的闷响,在极度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沉重。
陈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黑色U盘,走向连接着投影仪的电脑操作台。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精准。U盘插入接口,轻微的提示音响起。
“根据刘总的指示,审计部联合第三方权威机构,调阅了近三年集团核心业务板块及主要关联方的所有原始凭证、银行流水、合同协议以及内部审批流程。”陈峰一边操作电脑,一边用平静无波的语调陈述着,如同法庭上的书记员在宣读程序,“审计过程中,发现了一些需要向董事会特别说明的重大异常事项。”
巨大的投影幕布骤然亮起。首先出现的,是两份并列的采购合同扫描件。一份是王振业担任董事长的“振业建材”与一家名为“宏远贸易”的公司签订的所谓“新型环保涂料”采购合同,金额巨大。另一份,则清晰地显示“宏远贸易”的注册地址——一个偏远县城某栋破旧居民楼的某个单元房。注册资金仅五十万人民币。两份合同并列,荒谬感扑面而来。
“王董,”陈峰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脸色瞬间煞白的王振业,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根据合同及付款记录,‘振业建材’在过去十八个月内,分七次向宏远贸易支付货款总计八千六百万元。审计发现,宏远贸易并无任何实际经营场所、生产设备或员工社保缴纳记录。其所开具的增值税发票,经税务系统联网核查,确认为伪造。”
王振业如遭雷击,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身后的高背椅被他带得向后滑开,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嘴唇哆嗦着,指着陈峰,又指向刘明君:“你……你们……血口喷人!这是陷害!是……是商业合作!你们懂什么……”
陈峰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
幕布画面切换。这次是一段清晰的监控录像片段。时间戳显示是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地点是集团总部大楼负二层的核心档案库门口。一个穿着夹克、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用一张门禁卡熟练地刷开门禁。录像经过技术处理放大,清晰地定格在那个身影侧脸抬头的瞬间——正是王振业!他手中,赫然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档案袋!
“今年四月十七日晚,非工作时间,王董利用其持有的特殊权限门禁卡,在无任何登记审批记录的情况下,非法进入集团核心财务档案库,停留时间约四十五分钟。经核对,该时间段内,编号为Fc-2021-q3至Fc-2022-q1的部分原始凭证原件缺失。”陈峰的叙述冰冷而客观,如同宣读一份尸检报告。
“轰隆!”一声巨响。
王振业双目赤红,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一头彻底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他猛地抄起手边那个沉甸甸的紫砂茶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光洁的桌面!
“哗啦——!”
名贵的紫砂壶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混合着茶叶碎片四溅飞射,如同他此刻崩溃的情绪。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旁边一位女高管的裙摆上,她惊呼一声跳起来。碎片甚至有几粒崩到了对面的桌边。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只剩下王振业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茶杯碎片在桌面上滚动、最终落地的细微声响。他死死盯着幕布上自己那张被放大的、惊慌的脸,又猛地转向主位上的刘明君,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被彻底揭穿的羞愤,以及一种被毒蛇盯上、无处遁形的恐惧。
“你……你早就……” 他嘶哑着,声音破碎不堪。
刘明君端坐在主位上,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飞溅的茶水在距离他半米开外就失去了动能,几片茶叶碎片落在光亮的桌面上,像几滴无关紧要的污渍。他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王振业,那眼神如同在观察一件打碎的古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几位董事,茶凉了伤胃,话凉了伤心,我什么意思,你们应该清楚。”刘明君手指摩擦着手中的茶杯淡然的说道。
赵启明早已睁开了浑浊的眼睛,此刻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幕布上那些铁证如山的画面和数字,又看看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王振业和李兆坤,最后,他的目光凝固在主位上那个依旧神情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弧度的年轻人身上。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老者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他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笑里藏刀”,什么叫“静水流深”。这哪里是什么温顺的绵羊?这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择人而噬的猛虎!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刘明君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和力量感。他双手轻轻撑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桌旁每一张惊惶、恐惧、难以置信的脸。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温和的、甚至称得上谦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