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寂静被门把手转动的轻响划破。
月霞端着早餐托盘，肩肘微微用力顶开主卧房门，热雾氤氲的牛奶燕麦香便裹着窗帘缝隙漏入的晨光，率先漫进房间。
\"哥，我煮了你......\" 话音戛然凝在喉间。
轮椅上的瑞萨正对着穿衣镜调整衬衫领口，听见声响转身时，晨光恰好为他镀上一层柔金。
那双平日泛着冷调的银灰色瞳孔，此刻在阳光下竟泛起琥珀色的暖光，尤其是唇角扬起的弧度 —— 那抹不带丝毫阴霾的笑意，让月霞恍若跌进三年前的时光碎片。
\"好香啊。\" 瑞萨的声音如晒暖的溪水般清亮，轮椅转向时的动作比往日灵活许多，\"加了肉桂粉的版本？\"
托盘在掌心倾斜，乳白色的液体险些泼出。
月霞慌忙稳住碗沿，指尖却止不住地发颤 —— 他接过碗时指腹轻擦过她手背的触感，偏头时刘海滑落的角度，分明是记忆里那个对她无微不至照顾的少年。
\"怎么了？\" 金属汤匙碰响瓷碗的清响里，瑞萨抬眼望来，\"脸色这么差。\"
她机械地在床沿坐下，睡衣口袋里的手机重如铅块。
昨夜偷拍的视频还存着：月光浸透露台玻璃，瑞萨盯着林凯的眼神像困兽般绞着痛楚与隐忍，而此刻那些阴翳却被彻底擦除，仿佛有人给记忆按下了格式化键。
\"没...... 只是看你今天气色很好。\"
她扯动嘴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瑞萨的笑意漫得更开，眼角堆起熟悉的细纹：\"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突然想通了。\" 他抬手揉乱她翘着的发尾，动作自然得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横亘过那些刻意回避的沉默，\"头发又睡成鸟窝了。\"
这个亲昵的触碰让月霞鼻腔骤然发酸。
自她升入初中，瑞萨便再没这样亲昵地碰她的头发。
\"哥......\" 她的声音卡在喉间。
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变回这般模样，却在对上他澄明的目光时，所有字句都碎成粉末。
最终她垂眸盯着交握的十指，轻声开口：\"林凯的事......\"
\"啊，那小子。\" 瑞萨轻松地截断话头，语气像谈论同班同学般寻常，\"我联系了陈医生，下午带他去办临时身份证。\"
他歪头思索，\"储物间还有我高中的旧衣服吧？应该合他身。\"
月霞猛地抬头，指甲刺进掌心的刺痛混着惊惶袭来。
他提起林凯的口吻太过自然，仿佛昨夜露台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从未发生 —— 更骇人的是，他竟主动要把贴身衣物送给那个 \"复制品\"，与从前严防死守的态度判若两人。
\"你不介意吗？\" 她试探着开口，\"他毕竟...... 。\"
瑞萨将空碗放回托盘，听见这话时困惑地眨眼：\"为什么要介意？多个弟弟不好吗？\" 说着转动轮椅驶向衣柜，\"记得有件蓝格子衬衫......\"
她呆坐在原地，看他在衣柜前翻找的背影。
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肩头跳跃，将后颈那道银灰色纹路染成暖金 —— 曾经每当这纹路泛起微光，便是他情绪崩溃的前兆，而此刻却像撒了把碎金，温柔得近乎虚幻。
\"找到了！\" 瑞萨转身时扬起那件叠得方正的衬衫，眼底跳动着月霞许久未见的鲜活神采，\"高二围棋联赛穿的那件，记得吗？你偷偷溜进会场......\"
\"被裁判抓个正着，差点让你被禁赛。\" 月霞机械地接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那场闹剧后，瑞萨便开始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连家长会都推说有事缺席。
他笑着将衬衫装进纸袋：\"有纪念意义，送给他正好。\"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 \"林凯\" 的来电显示刺得她眼眶发涩。
她盯着跳动的光标，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发抖 —— 那个继承了瑞萨所有阴影的复制体，此刻若见到这般明媚的 \"原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怎么不接？\" 瑞萨探身张望，发梢扫过她手背。
“他在酒店呆了一晚上，你们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没有...”深吸一口气，她按下接听键。
林凯带着晨起沙哑的嗓音炸响：\"月霞！我行李里怎么多了件恐龙睡衣？是不是你 ——\"
\"是我放的。\" 瑞萨突然凑近话筒，尾音扬起恶作剧的轻快，\"新生儿礼物。恐龙多可爱，适合你这种刚 ' 破壳 ' 的家伙。\"
电流声里传来长达十秒的死寂。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混着林凯变调的惊呼：\"瑞萨？！你吃错什么药了？\"
月霞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撞上瑞萨无辜的眼神：\"脾气这么爆？\"
\"哥......\"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形，\"昨晚你和他......\"
\"昨晚不是挺好的？\" 瑞萨歪头看她，\"你们聊得很投机，我很高兴。\"
\"不是聊......\" 她的话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林凯撞开房门时还穿着那件可笑的绿色恐龙睡衣，尾巴拖在地上扫出沙沙声。
他喘着气瞪向瑞萨，目光却在触及那抹笑容时骤然凝固，瞳孔缩成细针。
\"什么鬼情况。\" 他的声音低得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瑞萨却推着轮椅迎上去，将纸袋递到他面前：\"给你的。下午办身份证，晚上去吃火锅吧。\" 视线扫过他身后摇晃的恐龙尾巴，突然笑出声，\"不过先换身衣服？\"
林凯没接纸袋。他死死盯着瑞萨的眼睛，猛然攥住对方手腕 —— 银灰色纹路在相触的皮肤下如电流窜动。
瑞萨皱眉挣扎：\"弄疼我了......\"
月霞冲过去分开两人，指尖触到林凯小臂的瞬间，昨夜偷听到的对话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黑暗的书房里，瑞萨接受删除计划。她踉跄后退，后背撞上衣柜时发出闷响。
\"月霞？\"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她抬眼，左边是瑞萨眼底真切的担忧，右边是林凯眸中翻涌的阴云。
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 此刻眼前的，是剥离了所有矛盾与挣扎的、最纯粹的 \"兄长\" 。
\"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声线平稳，\"只是觉得...... 这样也挺好。\"
林凯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着瑞萨毫无阴霾的笑脸，又看着月霞眼底强压的泪光，忽然想起观测者曾说的 \"惩罚机制\"—— 最狠的刑罚不是删除，而是重塑。
让你最爱的人变成你记忆里的模样，却永远无法理解你此刻的割裂。
\"是啊。\" 他突然冷笑，猛地夺过纸袋，恐龙尾巴甩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啪响，\"多和谐的全家福。\"
瑞萨困惑地望向月霞：\"他到底怎么了？\"
晨光依旧温柔，燕麦的甜香还在空气里流转。
月霞望着哥哥眼中跳动的光斑，忽然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 这张熟悉的面孔下，藏着的究竟是被重启的灵魂，还是被格式化的躯壳？
\"没什么。\"
她轻声说，指尖抚过他腕间，\"只是突然想起，高中时你也总这样，让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