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驶离了那座灯火通明却令人窒息的张家老宅，汇入城市的霓虹车流。
车厢内一片沉寂，张嘉禾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父亲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和三个私生子讨好的笑容，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
张嘉禾这时候想了很多。
她想到自己从有记忆开始就发奋图强，那时候爷爷总是以最高的要求来要求她！她得精益求精，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别的孩子在玩的时候她在学习！别的孩子在看动画片的时候她在学习！别的孩子在开心过生日的时候，她也在学习……
从小到大她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几岁开始家里就开始给她安排全方位的课程，她同时还要学八国的语言！
她每一次都会努力做到更好！每一科都争取拿到第一，优秀，只想要得到爸爸和爷爷的夸奖，可他拿到第一的时候，爷爷只是点点头。
她一次次地心怀希望，又一次次地失望。每一次张嘉禾都怪自己，觉得肯定是自己没表现好，所以爷爷才没有表扬，她会更加努力，废寝忘食，下一次争取做得更好，一直到现在，张嘉禾一直想得到爷爷的肯定！
李昱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安静地握着张嘉禾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沉浸在思绪里的张嘉禾根本没注意到李昱牵她手的这个事！
车子进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别墅停在楼下。
这里是她和母亲常住的家，比起老宅的奢华冰冷，这里更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这里与其说是张嘉禾父母的家，不如说是她和母亲的“避风港”。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张天佑，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一次，这个家，早已习惯了他的缺席。
张嘉禾输入密码打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
出乎张嘉禾的意料，母亲正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悠闲地修剪着一盆错落有致的插花，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宁静，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张嘉禾脚步一顿，心中疑窦丛生。
老宅那边闹得天翻地覆，难道消息还没传过来？还是说……母亲早已知道，却根本不在意？
听到开门声，张妈妈抬起头，看到女儿和跟在身后陌生又俊朗的年轻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她放下手中的花剪，热情地迎了上来，目光率先落在了李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这位就是李昱吧？”她语气和蔼，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祥，“小伙子真精神，长得周正，眉眼也开阔，有年轻人该有的蓬勃朝气！”
她这话说得自然真诚，仿佛只是单纯地欣赏一个晚辈，丝毫没有因为李昱“普通”的出身而流露出任何轻视或审视。
李昱微微一怔，心中大感意外。
他早已做好了面对狂风暴雨般质疑和反对的准备，尤其是在见识了张父的势利和张家亲戚的刻薄之后。
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如此平和、甚至可以说是欣赏他、接纳他的人，竟然会是张嘉禾的母亲！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张嘉禾可没心情寒暄，她烦躁地揉了揉额头，走到母亲身边，语气急切：“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欣赏插花？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天在老宅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张妈妈仿佛没听到女儿的焦躁，反而将自己刚完成的那盆以白色百合和淡紫色桔梗为主的花艺作品，轻轻向张嘉禾的方向推了推，语气依旧轻柔：“嘉禾，你看，这花插得怎么样？百合象征纯洁，桔梗代表永恒的爱，搭配在一起，多和谐，多漂亮。”
张嘉禾此刻满脑子都是那三个私生子和父亲咄咄逼人的面孔，哪里还有心思欣赏什么插花，她眉头紧锁，正要再次开口，却被一旁的李昱轻轻拉住了手腕。
李昱上前一步，目光真诚地落在那个精美的插花作品上，微笑道：“阿姨，这花插得确实非常漂亮。构图疏密有致，色彩搭配淡雅和谐，尤其是这几支尤加利叶的运用，打破了整体的柔美，增添了几分坚韧的力道，可见插花人的心境豁达又不失风骨。阿姨您真是心灵手巧。”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张妈妈，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而且，能插出这样作品的人，必定是内心通透、品味极高的人。阿姨您看起来可真年轻，气质又好，要是和嘉禾一起走出去，别人肯定以为你们是姐妹俩。”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真诚地夸奖，尤其是夸到心坎里。
张妈妈听着李昱这番不仅夸了手艺，更暗赞了心境和容貌的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看着李昱的眼神，更是添了十分的顺眼和喜爱。
“妈！”张嘉禾见母亲被李昱“哄”得开心，更加不耐地喊了一声。
张妈妈这才将目光从李昱身上收回，看向一脸焦灼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温柔，却带上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嘉禾，妈觉得，你找的这个小伙子，就很不错。真心不错。”
她拉着张嘉禾在身边坐下，又示意李昱也坐，才缓缓说道：“这人啊，结婚总得图一样。图他家世显赫，图他前程似锦，或者……就像你现在，”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李昱，“图他年轻帅气，图他模样身材好，至少眼睛看了舒服，自己得了实惠，不是吗？而且你看李昱可比你会说话多了！你呀，就知道说话，气你妈！有些情绪价值你不懂，可你是真找到个会说话的人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以后你就懂了！”
她的话语里没有讽刺，只有一种看透后的平静。
“想当年，我跟你爸结婚，那是家里说结就结了。你外公外婆想着，我是下嫁，是带着巨额资金来救济当时陷入困境的张家，我嫁过来，就是张家的功臣。不管是公婆，还是你爸，都得敬着我，让着我。”她的眼神飘向远方，陷入了回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外公外婆，希望我一辈子都能是宝贝，在家是，嫁了人也是。可谁曾想……天意不可测。”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如今，是什么模样，你也都知道了。”
那一晚，张妈妈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从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讲到与闺蜜们逛街游玩的趣事；从父母兄长对她的宠爱，讲到家里生意鼎盛时的风光……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闪着光的快乐记忆，一点点被她重新拾起，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生动而怀念。
张嘉禾和李昱都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张嘉禾看着母亲沉浸在回忆中时而微笑、时而感伤的脸，心中那股因父亲和私生子而燃起的怒火，奇异地慢慢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混杂着心疼的理解。
直到回忆的指针，指向那场夺走她父母生命的惨烈车祸，指向她哥哥年纪轻轻便因病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外甥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娘家……
张妈妈的声音才渐渐低沉下去，最终归于沉默。现实的冰冷，将她从美好的回忆拉回了当下。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才惊觉已是深夜。
她有些歉意地看向一直耐心倾听的李昱，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瞧我，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让你听了这么多琐碎的家常，见笑了。不过，你既然都已经是我们家姑爷了，听听也好，也好……”
张嘉禾看着母亲强撑的笑容，原本想要追问关于私生子之事的话，再也问不出口了。此刻，似乎任何关于父亲的糟心事，都是对母亲的一种残忍。
张妈妈从回忆中突然又恢复了平淡风轻的模样：“所以啊，人生也就这么些事！两眼一闭，什么都是虚幻！人的一生太长了，不管是追名还是逐利，到最后人都是会死的！与其在某一件事情上钻牛角尖，还不如开开心心地活！放宽了心态！”
李昱不禁感慨：“阿姨活得可真通透！”
张妈妈揶揄地看向李昱：“你们两个都领证了，还叫阿姨！”
“妈！”
李昱立刻从善如流！
“哎！”
张妈妈应得干脆。
张妈妈体贴地安排道：“时间太晚了，李昱今晚就别折腾了。客房还没收拾，嘉禾，让李昱先去你房间住吧，反正你们也是夫妻了！”
她已经认可了这对年轻人“已婚”的关系。甚至还希望他们能好好地过下去，给他们两个机会呢！
确实很很晚了。
李昱看向张嘉禾，张嘉禾可是他金主，留在这里住还是不留这里住李昱听张嘉禾的。
谁让她给钱给得多呢！
张嘉禾今天晚上也感觉很是疲惫，她主动带路：“走啊！你不累我还累呢！明天早上还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