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柚子的哭声!
明明断断续续。
江遇却感觉胸口如同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面前是林薇薇递过来的汤。
原本他准备接过来说声谢谢。
碗在半空中。
他碰到碗的边缘,听到柚子的哭声,心中猫抓似的,下意识地起了身。
哐当一声。
汤碗落在桌上。
洒落的汤汁溅了江遇一身。
他全然不觉。
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
“柚子,先别哭,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柚子哭到声音沙哑,颤抖着说:
“爸爸……你可不可以救救,救救妈妈?”
“妈妈怎么了,宋律风在吗?”江遇耐心地问。
林听摔跤了?
受伤了?
江遇下意识的有些紧张。
“爸爸,你不是有药吗?”
“你把药给妈妈,救救妈妈,好不好?”
“爸爸,我求求你。”
“妈妈会死的。”
柚子的哭声,撕扯着江遇的心。
这么单纯可爱的柚子,林听怎么忍心把她当作工具一样来利用?
江遇的紧张荡然无存。
一股反感厌恶,油然而生。
“柚子,是妈妈让你给我打电话的?”
“不是,爸爸,妈妈已经快不行了。”
“……”
“爸爸,我求求你,你给妈妈一盒药,好不好?”
江遇握紧手机。
掌心用力时,手背上青筋隐现。
“柚子,叔叔不能给你药。”
“叔叔还有事。”
“挂了。”
挂断柚子的电话,江遇于心不忍。
脑海里回荡着柚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的心也被撕扯着。
可他异常坚定。
刚刚的那个座机号,又把电话打过来。
他狠心掐断。
随即,他给林听打了一通电话。
起初电话无人接听。
直到江遇打第三遍。
那头传来宋律风的声音,“喂!”
即使今晚就要和林薇薇飞巴黎岛。
即使他马上就要和林薇薇举行婚礼了。
听到林听的手机是宋律风接听,胸口依然会泛起异样的情绪。
堵堵的。
涩涩的。
他强压这股情绪,异常冷漠地开了口:
“宋律风,转告林听,让她别利用柚子。m901抗癌药,我是不会给她的。”
那头,宋律风反应了半天,“……柚了给你打电话,问你拿药了?”
回应宋律风的,是江遇的愤怒警告,“转告林听,别把小孩子当棋子。”
啪!
江遇在愤怒中,挂断了电话。
宋律风苦笑了一声。
林听都快死了,江遇依然这么憎恨厌恶林听。
江遇这个王八蛋。
就算现在拿到了药又怎样,林听已经没希望了。
如果几天前,江遇肯给药,情况说不定会有回旋余地。
现在,宋律风只能看着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的林听,像一具死人一样血色苍白地躺在那里。
她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
尤其是那根入直肺部的呼吸管。
一定让林听很痛吧。
周国立看宋律风无力地站在那里。
他问,“是不是姓江的那个王八蛋?”
周国立向来儒雅,从来不会骂人。
能让他骂出王八蛋,可见江遇做的事情是有多绝情。
“律风,把电话打过去,让我跟他说,我骂不死他。”
宋律风沉沉道,“爸,医生让我们给林听准备后事,就这一两天了。”
一句话,消去了周国立所有的怒意。
“没别的办法了吗?哪怕让林听醒过来,给柚子留几句话也好。”
宋律风摇了摇头。
“林听的遗嘱是我过手的。”
“她不想在葬礼上,见到江家和林家的所有人。”
“这两家,我们不用通知,也不必跟他们再多说什么。”
“林听也喜欢安静。”
周国立抹了一把泪,“可怜了柚子。”
宋律风哽咽道,“我回去看看柚子。”
“你留在这里吧,万一小听有什么事。家里有你妈照看着,我回去看看。有事打电话。”
“嗯。”
……
星河湾,静轩别苑。
江遇挂断柚子的电话后,索性关机。
汤汁洒了他一身。
他上楼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继续陪林薇薇吃早餐。
餐盘里的烤土司被他拿起来,优雅地撕成一小块,喂入嘴里。
右手臂的牛奶杯,哐当一声,倒在桌上。
牛奶溅起来。
刚换过的黑色衬衣,顿时被浸湿了一大片。
那只牛奶杯又滴溜溜地滚落在地面。
又是哐当一声,摔成了碎片。
江遇烦燥燥地。
今天这是怎么了?
如此心神不宁。
陈叔赶紧去收拾一地的玻璃碎片。
江遇蹲下去,“没事,我来。”
嘶……
修长的手指碰到玻璃碎片,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来。
林薇薇赶紧给他找来了碘伏和创可贴。
“江遇,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昨晚他一整夜呆在画室。
几乎没合过眼。
江遇终于为自己的心神不宁,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江遇,晚上还要坐飞机。”
“要不,你上楼去补个觉?”
“我怕你太辛苦。”
林薇薇撕开创可贴。
正要替江遇贴到伤口处。
江遇拿过去,自己贴了上去。
“一会儿叫我起床,巴黎岛的婚礼现场,我还需要再确认一遍。”
林薇薇欢喜道,“好。”
江遇上楼睡觉了。
没过一会儿,林建国和林振宇父子俩,双双踏入静轩别苑的客厅。
客厅里摆着几个大件行李箱。
林振宇拍拍箱子,问,“薇薇,都准备好了?”
“嗯。”林薇薇点点头,“江遇在睡觉,你们别吵。”
林建国问,“大清早的,睡什么觉?”
林薇薇应声,“他昨天晚上,一整晚没睡。”
林振宇咳了一声。
“薇薇,虽然你们年轻气盛,但是那方面也要注意点。”
闻言,林薇薇羞涩起来,“哥,你想哪里去了。江遇昨晚一整晚都呆在画室。”
听闻画字二字,林振宇脸色阴沉起来。
“呆在画室干什么,难不成又画林听的画像了?”
“倒没有。他画了一副很抽象的画。爸,哥,你们过来干什么?”
林振宇把话接过去,“我和爸从昨天晚上开始,心里一直不踏实。”
林建国附和,“就怕江遇出什么叉子,所以过来看看。”
林振宇又说,“薇薇,哥在这里守着,上飞机前,我得把江遇盯着,哪也不能让他去。”
以免发生意外。
见林振宇这般关心自己,林薇薇弯眉一笑。
那笑容里,有着太多的眷恋。
“哥,你也太紧张了吧。江遇言出必行,不可能临时反悔的。”
“而且他还说了,婚后要和我一起生个孩子。”
“他会好好对我的。”
现在林薇薇拥有的一切,都很美好。
林父的疼爱。
哥哥的呵护。
还有江遇的诺言。
一切都让林薇薇沉迷。
只是想到某件事情,心下难免害怕心慌。
多希望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林建国看着自己巧笑倩兮的女儿,忽然间有许多的感慨。
“薇薇啊,后天你就要当新娘子了,紧张吗?”
林薇薇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哥哥和爸爸妈妈陪着,就不紧张。”
“可是爸爸好紧张!”
林建国感慨道:
“爸爸一直亏欠你。”
“那个时候怕小听接受不了,爸爸一直把你养在外面,是爸爸对不起你。”
林建国信誓旦旦道,“但是没关系,从今往后,你是林家的千金大小姐。你的婚礼,将是鹏城整个豪门圈子里最气派的婚礼。爸爸会亲手把你交到江遇手中。”
林薇薇感动哭了,“爸,能成为您的女儿,真的很幸福。”
……
江遇得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醒来时,窗外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身边,是躺在他手臂上的林薇薇。
他微微起身。
林薇薇惊醒,爬起来。
“江遇,对不起。我刚刚在你旁边看了会儿书,就,就睡着了。”
“没关系。”江遇摸了摸林薇薇的脑袋,“你再睡会儿。”
林薇薇摇了摇脑袋,“不睡了,我再去检查一下行李,别有遗漏。”
林薇薇起身离开时,嘴角挂着笑意。
刚刚她躺在江遇手臂上睡着了。
江遇竟然是默许的。
尽管后天便是婚礼了。
婚礼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当江太太。
可是林薇薇还是希望,能够和江遇早一些坐实夫妻关系。
刚刚江遇默许她躺在他的手臂上,便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带着美美的心情,林薇薇去检查行李箱。
窗外不大不小的雨水,下个不停。
林薇薇望着天色,希望别有暴风雨。
苏秀珍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薇薇,不好了,林听在医院快不行了。这消息千万不能被江遇知道了。”
林薇薇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落了锁,“这么巧的吗?”
苏秀珍:“就是这么巧。你们能不能提前登机。”
林薇薇:“不行啊,飞机也不是我们家开的,而且航空管制很麻烦的。”
苏秀珍:“那你把江遇看好了,别出什么岔子。”
林薇薇:“我尽量。”
挂了电话,林薇薇忐忑不安。
窗外的雨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
医院。
宋律风在重症监护室外,守了一天了。
“医生,林听有没有醒过来的可能性?”
“至少让孩子见她最后一面。”
医生:“说不清楚,但希望很小。”
从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宋律风把电话打回君悦府。
客厅里,落落把自己的许多玩具拿出来。
“外婆,我把这些玩具都送给柚子妹妹,她会不会开心一些。”
张淑琴摸了摸落落的脑袋,“落落真懂事,但是柚子妹妹现在不想玩玩具。”
落落哦了一声,又问,“那我可以去陪陪她吗?”
张淑琴应声,“让柚子妹妹再睡会吧。”
这孩子从昨晚到刚才,一直没合过眼。
不知道哭了多少场。
宋律风的电话打过来,周国立接了。
挂了电话,周国立走向张淑琴和落落祖孙二人。
“律风说,把孩子们带去医院,去见小听最后一面。”
张淑琴眼睛里冒出光来,“小听醒了吗?”
周国立摇头。
窒息的气息中,张淑琴无力地从沙发上起身。
“我去看看柚子。”
几分钟后,张淑琴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来。
一边跑,一边慌张地喊,“老周,不好了,柚子不见了。”
窗外的雨,依然下着。
柚子和柚子的那双小皮鞋,还有那把小雨伞,都不见了。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两老口赶紧给宋律风打了电话。
“爸,妈,先别急。”
“你们先看看监控,我马上回来。”
监控显示,柚子从二楼的窗户上,沿着水管爬下去。
中途摔在了空调架上,掉下一楼。
幸好,柚子的窗户外,是一片草地。
摔跤后,小柚子爬起来,偷偷翻了院墙。
……
下午五点。
天边乌云满布。
雨依然下着。
不大不小。
却依然湿透了整个大地。
也湿透了柚子全身。
那把小小的碎花伞,根本遮不住风与雨。
一阵风刮来,伞被刮翻了。
小手拿不住。
柚子只能无助地看着它,在风雨中被刮到马路中央。
那是妈妈留给她的伞。
可是她要赶路。
她不能停。
终于在傍晚六点钟,凭着记忆,来到了星河湾。
静轩别苑。
陈叔和佣人们打着黑色大伞,将林薇薇和江遇的行李,一件一件拎到车上。
林薇薇和江遇上了车。
车子要开往机场。
司机关了车门,坐进驾驶室,启动了车子。
那辆黑色的红旗,缓缓驶出静轩别苑的大门。
车子缓缓开在小区的内部车道里。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闯入江遇的视线。
那是柚子。
江遇看到了。
林薇薇也看到了。
小小的身影很快被急速的车子,甩在了后面。
江遇吩咐,“停车。”
林薇薇心跳加速,“江遇,是不是柚子?”
哪里还有人回应她。
车门已经被江遇推开。
外面落着雨。
不大不小。
却足以在短时间内,一点一点浸湿江遇的西装外套。
“江遇,打伞。”
林薇薇赶紧让小陈拿了把伞给她,踩着外面的水流,追了回去。
那把伞,林薇薇是递给江遇的。
江遇夺过去,全打在柚子的头顶。
而林薇薇,暴露在雨中,很快被淋湿。
柚子的脸上湿嗒嗒的。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爸爸,妈妈真的快要死了。”
“你可不可以救救她。”
“你有药,你救救她,好不好?”
“柚子不能没有妈妈。”
江遇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
整个外套几乎将小小的柚子,全部包裹起来。
外套里面的柚子,哭得发抖,“爸爸,你救救妈妈。”
江遇心下被狠狠扯了一下。
不是因为林听快不行了,而是懂事的柚子让他心疼。
“妈妈是不是又跟你说,她生病要死了?”
柚子摇头,“爸爸,不是妈妈骗人,你相信我,妈妈真的要死了,我也没有骗你。”
“柚子。”江遇擦拭着柚子的泪水,“大人骗人是不对的。你不能跟着你妈妈学着撒谎,这样不乖。”
雨水淅沥沥之中,柚子的声音苦苦哀求着:
“爸爸,我没有骗人。”
“妈妈真的要死了。”
“你给我一盒药,好不好?”
江遇脸色严肃,“你再这样,叔叔不喜欢你了。”
为了周自衡,林听利用了所有人。
连小柚子也不放过。
真是无可救药。
旁边的林薇薇站在雨水中,望着蹲在柚子面前的江遇。
“江遇,我们快赶不上飞机了。”
这时,江遇打着伞起了身。
柚子的小手拽住了他的大掌,“爸爸……”
这声爸爸,如重石落在江遇的胸口。
那段日子,他多么期望柚子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可林听亲口告诉他,她是周自衡的女儿。
为了周自衡,林听让一个孩子来求他拿药。
纵使柚子破碎的声音撕扯着他的心,他依然铁青着脸色,狠心道:
“柚子,叔叔不喜欢撒谎演戏的小朋友。”
“下次再见面,叔叔希望你能改邪归正。”
说罢,他打着伞来到林薇薇面前,吩咐着下车的小陈,“把这孩子送去君悦府。”
柚子小小一团的身影在雨中哭到颤抖。
小陈见了,赶紧打着伞走过去,“柚子,我送你回家。”
雨中,江遇看着伞下抽泣着的柚子,又道:“回去告诉你妈妈,让她以后别再来找我。”
语毕,他挽着林薇薇的手,坐进了车里。
柚子在雨中追出去。
车灯在傍晚的雨帘中亮起来。
启动的车子很快将柚子小小一团的身影,给甩在了后面。
不管柚子怎么哭着追上来,江遇依然没有停下来。
他给小陈打了电话,“将孩子安全回去。”
这辆黑色的红旗国礼,在雨中扬长而去。
半个小时后,顺利抵达机场。
江遇过安检后,接到了宋律风的电话。
“你见到柚子吗?”
电话里宋律风的声音,十分焦急。
江遇手中端着一杯咖啡,漫不经心道,“宋律风,你就是这样给柚子当监护人的?”
“你见过她了,她是不是去找你拿药了?”
“放心,我让司机送她回去了。”
说完,江遇挂断电话。
宋律风是在几分钟后,见到被小陈送回来的,一身狼狈的柚子。
她身上湿透了。
头发也湿透了。
小小一团的身影,要碎了。
“律风爸爸,那个人不肯给我药。”
“对不起,我没有拿到药,我救不了妈妈。”
柚子委屈又痛苦地扑进宋律风的怀里。
小小一团的身体,哭到颤抖。
宋律风哽咽着安慰,“柚子,你没错。就算你拿到药,也没用了。”
“为什么?”柚子声音沙哑。
宋律风说不出口,“……因为,太晚了。我们去见妈妈最后一面。”
柚子咬着唇。
泪水快要将她小小的身子,给淹没,“那妈妈还可以再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