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的初雪裹着煤灰落在天津卫老城根儿,国营第三肉联厂的铁门在晨雾中吱呀作响。裹着补丁棉袄的人群跺着脚,眼巴巴望着铁皮喇叭。穿藏蓝制服的售货员探出半张冻红的脸:\"今日猪肉配额五十斤,凭特殊工种证明购买。\"
三条青砖胡同外的老北开菜市场东头,却是另一番光景。四十出头的老王把第三笼竹屉架上土灶,粗布围裙沾着星点暗红。案板上的青花瓷盆里,暗红色肉馅掺着细碎的葱白,蒸腾的热气裹着奇香窜出窗棂。
\"王师傅行行好,给刘主任家产妇多留两个?\"穿劳动布工装的汉子扒着木窗,鼻尖几乎要贴到刚出笼的包子上。老王手腕一抖掐出十八道匀称的褶,头也不抬:\"六点开卖,规矩不能破。\"话音未落揭了笼盖,白汽轰地腾起,四十个拳头大的包子在松针垫上颤巍巍冒着油星。
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打头的胖婶半个身子探进窗口,后头立即响起叫嚷:\"赵大姐,您这鞋跟都踩我脚面了!\"晨光爬上屋檐时,头锅包子已见了底。肉联厂退休的孙大爷咂着满嘴汤汁,忽然眯起眼:\"我说老王,你这肉馅比国营店的还鲜亮...\"话没说完就被老伴拽着往外拖,腌菜缸后闪过半张灰扑扑的女人脸。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包子铺破天荒挂了歇业牌。居委会马主任叩门时,斧头正抡出寒光,碗口粗的槐木应声裂成两半。\"街道要评卫生标兵...\"马主任退后半步,目光扫过檐下晾晒的草果八角。老王抹了把额头的汗,从裤兜掏出揉皱的烟盒:\"祖传的二十八味料。\"火柴亮起的刹那,马主任瞥见他虎口结痂的咬痕,像被什么活物生生撕下块皮肉。
开春后排队的人群里多了些蓬头垢面的身影。穿褪色军装的流浪汉蹲在墙根啃包子,油汁顺着打结的胡须往下淌。收摊时分,老王总用荷叶包两个剩的,塞给那个在垃圾堆翻找的疯女人。直到某个雨夜,那双露出脚趾的破棉鞋永远留在了后门青苔上。
清明那日晌午,邮局小李的媳妇抱着孩子冲进卫生所。两岁半的娃儿噎得满脸紫胀,赤脚医生镊子尖夹着块灰白硬物:\"这...这是人的脚指甲盖!\"搪瓷碗里的半片异物泛着诡异的光,诊疗室的消毒水味混着包子香,熏得人直犯恶心。
派出所老陈捏着鉴定报告的手直打颤。刑侦科新配的德国显微镜下,角质层的纹路蛇一样扭曲。当他带着人撞开后厨门时,老王正把第三团面摔在案板上,沉闷的撞击声混着地底传来的剁肉响。
\"突击检查卫生!\"老陈的皮鞋碾过满地面粉,突然踩住块翘起的青砖。腐臭味从砖缝里渗出来,地窖入口像张开的血盆大口。手电筒光柱扫过土墙的刹那,刚转正的小张直接瘫坐在地——整面墙挂着风干的肉条,搪瓷盆里泡着的手指头还在渗血,三具剔净的骨架在墙角堆成惨白的山。
审讯室的钨丝灯滋啦作响。老王望着墙上的伟人像,嘴角扯出笑纹:\"第一个最费劲,那要饭婆子抓得我满手伤。\"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小孩的腿肉嫩得很,和着紫苏叶剁...\"
包子铺的红漆招牌后来被砸了当柴烧。原地盖起的副食店里,新来的售货员总在阴雨天闻见陈年肉腥。而城西乱葬岗的野狗这些年格外肥壮,毛色油亮得吓人。只是再没人说得清,当年搜出的七具骸骨里,究竟有没有那个总在垃圾堆翻找的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