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二百一十三章寒夜诗暖
第一章 雪信初至
建安二十四年大寒前七日,云麓山的第一片雪花落在煜明的狼毫笔尖。
他望着砚台里融化的雪水,忽然想起蓝景行去年寄来的诗笺,末句“愿君此日福相随”的墨痕仿佛还在眼前。案头青瓷瓶里插着的干枝梅忽然轻轻颤动,像是在应和某种隐秘的约定。
“公子,扬州来的信。”墨砚呵着白气掀开棉帘,冻红的指尖递上一个牛皮信封,封蜡上印着 familiar 的蓝家云纹。
拆开时先滑落一片薄雪纺,上面用朱砂点着几点梅影,背面是瘦金体小字:“大寒将至,念君如晤。今岁或迟归,先寄心香一瓣。”
煜明轻笑,指尖抚过雪纺上的朱砂痕,仿佛触到友人温热的指尖。信封里另有一幅素笺,题着新作《大寒寄友》:
“琼花未绽雪先飞,遥寄红衣映翠微。
屏上春声传尺素,砚池冰破待君归。”
“屏上春声...”煜明喃喃,目光落在窗前新置的琉璃屏风上。那是上月蓝景行托匠人送来的,屏面绘着云麓山雪景,雪后初霁处用螺钿嵌着“大寒安康”四字,此刻正被初雪映得流光婉转。
墨砚凑近看诗,忽然指着“红衣”二字笑道:“蓝公子怎的总爱写红衣?去年是‘红衣佳人’,今年又来‘遥寄红衣’,莫不是...”
“小孩子家休要乱猜。”煜明笑着将诗笺收入紫檀匣,却在匣底看见三年前那枚梅花玉佩,玉色在雪光中温润如初,“去把东厢的暖阁收拾出来,景行若赶夜路,定要留宿的。”
第二章 夜叩柴扉
初更时分,雪势忽然转急。
煜明守着炭炉煎茶,听着竹梢压雪的簌簌声,忽然想起景行常说“雪夜煎茶,当以松枝为薪,方得清韵”。正欲命墨砚去取松明,忽闻柴门“吱呀”轻响,接着是熟悉的吟哦声:“叩雪寻梅路几重,竹炉新沸火初红。”
“景行!”煜明掀开棉帘,只见一人头戴斗笠,身披猩红大氅,斗笠边缘垂着的冰棱子簌簌掉落,在灯笼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蓝景行摘下斗笠,发间竟凝着几朵未化的雪花,像撒了把碎钻在墨玉上。
“终究是赶上了。”他解下大氅,露出里面簇新的月白锦袍,腰间仍系着那枚青玉双鱼佩,“原想赶在酉时到,谁知山南路滑,险些摔了茶笼。”
煜明这才注意到他左手提着个紫竹茶笼,表层蒙着防水的油布,边角处还沾着半片枯叶。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六个锡罐,分别贴着“雨前龙井”“洞庭碧螺春”“武夷岩茶”的标签,最底下还有个小匣,盛着扬州特产的松子糖。
“知道你爱喝新茶,”蓝景行搓着手靠近炭炉,“特意让茶寮赶在大雪前制了这几样。那松子糖你尝尝,还是老字号‘掬月楼’的,比去年的更松脆些。”
煜明拈了一块放入口中,清甜的松子香混着淡淡的奶香,忽然想起三年前梅园初遇时的青梅酒,一样的让人齿颊留香,一样的让人暖到心底。
第三章 梅影入画
子时三刻,两人移席至后园梅坞。
雪已停了,一轮圆月从云隙间探出头来,给梅枝镀上一层银边。蓝景行忽然指着前方惊呼:“快看!‘朱砂萼’开了!”
只见一株老梅枝头,三四朵朱砂色梅花正傲雪绽放,花瓣上凝着的冰晶在月光下流转生光,宛如哪位仙子不慎打翻了胭脂盒,将点点丹砂撒在雪地里。
“记得那年你说‘冷蕊欺寒破’,”煜明轻声道,“如今方知,这寒梅破雪,原是为了赴一场岁寒之约。”
蓝景行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生宣,铺在石桌上:“既如此,何不作一幅《寒梅映雪图》?我画梅,你题字,如何?”
煜明颔首,研好松烟墨。蓝景行提笔如飞,先勾勒出梅枝的铁骨,再以朱砂点染花瓣,最后用淡墨扫出满地碎玉般的积雪。当最后一笔勾勒出月光下的梅影时,煜明忽然想起今日收到的诗笺,提笔在空白处题下:“雪压琼枝瘦,灯摇玉影斜。人间无此夜,共醉一庭花。”
“好个‘共醉一庭花’!”蓝景行击掌赞叹,“比之我那‘屏上春声传尺素’,更多了几分疏狂之气。煜明兄可知,你这字里,竟有雪夜燃灯的暖意?”
煜明望着画中梅影,忽然伸手折下一枝带雪的白梅,插入蓝景行衣襟:“你看,这白梅映着红衣,倒真成了‘遥寄红衣映翠微’。景行兄,你诗中的‘红衣’,莫不是指自己?”
蓝景行一愣,随即大笑,衣上的梅花轻轻颤动,抖落几点雪星:“若你觉得我是‘佳人’,那便当作是吧。反正这世间,能懂我‘红衣’之意的,唯有你一人。”
第四章 诗酒话流年
丑时,两人回到暖阁,炭炉上的茶正沸得“蟹眼”翻涌。
蓝景行从茶笼里取出个小陶罐,神秘兮兮地揭开盖子:“尝尝这个,我新制的‘梅雪茶’。”只见罐中是深绿的茶末,混着细碎的梅花干和雪水结成的冰晶。
“去年冬日收的梅花,用初雪水浸泡,再与雨前茶同炒。”他一边冲泡,一边解释,“你闻闻,这香气里既有梅的清冽,又有茶的醇厚,像不像我们初见那年的雪?”
茶香氤氲中,两人说起往事。说起三年前梅园里的青梅酒,说起去年雪夜的糖蒸酥酪,说起那些跨越百里的诗笺,每一句诗词背后,都是一段鲜活的记忆。
“还记得你第一次寄来的诗吗?”煜明忽然问道,“‘冷蕊欺寒破,孤香逐雪来’,那时我就想,这世上竟有如此清逸之人,能把寒梅写得这般有骨气。”
蓝景行执杯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煜明腰间的梅花玉佩上:“我亦记得你回的诗,‘不随桃杏伍,独向岁寒开’,那时我便知,这世上终有一人,能懂我的孤芳。”
两人相视一笑,杯中茶已凉了半盏,却无人在意。窗外,梅影婆娑,月光如水,将暖阁里的两个身影映在窗纸上,宛如一幅会呼吸的水墨画。
第五章 寒夜未央
寅时,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煜明往炭炉里添了几块荔枝炭,火苗“噼啪”跃起,将蓝景行的脸映得通红。忽然想起什么,他从书柜顶层取下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叠诗稿,最上面的正是三年前那首《雪梅》。
“景行,你看。”他翻开诗稿,只见泛黄的纸页上,除了原诗,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这是我当日读你诗后写的心得,那时便想,若能与你共赏梅雪,共论诗词,便是人生至幸。”
蓝景行凑近细看,见批注里写着“‘欺寒破’三字尤妙,道尽梅之孤勇”“‘逐雪来’似有侠气,非君子不能言”,眼中忽然泛起水光:“原来你竟这般懂我...这些年我寄去的诗,你都...”
“自然都收着。”煜明轻声道,“每一首都细细读过,每一句都记在心里。景行,你可知,你的诗就像这寒夜的炉火,让我在孤独时亦能感受到温暖。”
蓝景行忽然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页,推到煜明面前。那是煜明三年前初次回赠的诗稿,纸角已有些磨损,却保存得极为平整:“我亦如此。每当风雨如晦,便取出你的诗来读,只觉眼前便有了云麓山的雪,有了与君共饮的暖阁。”
雪光映着纸页,两人的诗稿交叠在一起,宛如两株并立的寒梅,在岁月的风雪中相依相惜。煜明忽然想起今日收到的诗笺,想起那句“砚池冰破待君归”,此刻方知,这世上最温暖的等待,不是砚池冰破,而是有人为你踏雪而来,共赴一场白首之约。
终章 大寒未央
卯时,东方既白。
蓝景行终究要启程,煜明送至柴门前,将一个绣着梅枝的锦囊塞进他怀里:“里面是新制的暖炉炭,还有你爱吃的糖炒栗子。到了扬州,立刻让人给我捎信。”
“知道了,啰嗦鬼。”蓝景行笑着翻身上马,猩红大氅在风雪中扬起,宛如一朵永不凋零的红梅,“待琼花盛开时,记得来扬州寻我!莫要让我等成望夫石!”
煜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忽然想起昨夜画中的题字:“人间无此夜,共醉一庭花”。是啊,人间若无此夜,若无此友,纵有千般美景,又与何人说?
回到书斋,他翻开《云麓词心录》,在空白处郑重写下:
大寒夜,友至,共煎梅雪茶,作寒梅图,话尽流年。方知友情如梅,经霜愈艳;如茶,遇水更香。愿此身长健,岁月温柔,每到大寒时,总有暖炉温酒,总有诗笺寄情,总有一人,为你踏雪而来。
搁笔时,晨光已穿透窗棂,落在案头的琉璃屏风上。“大寒安康”四字在阳光下闪烁,宛如友人眼中的笑意,温暖而明亮。
雪还在下,而春天,已在不远的梅影里,悄悄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