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之殿”的内部,是认知的牢笼。
当“薪火号”穿过那层能量漩涡的瞬间,外界的虚空、星骸、乃至时间本身仿佛都被剥离。呈现在林烨与苏瑶眼前的,并非预想中宏伟阴森的建筑结构,而是一片无边无际、不断流转变幻的混沌之海。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概念,没有坚固的实体,只有无数破碎、扭曲、相互交织的“意象”在翻滚沉浮。
时而,他们仿佛置身于炎夏故土的青山绿水间,却见溪流倒灌,天空碎裂;时而,周遭化为月球基地的冰冷合金走廊,但墙壁上却浮现出无数痛苦挣扎的人脸浮雕;转瞬间,又似回到了与“虚无之主”决战的惨烈星空,但敌我舰船的残骸竟如活物般蠕动拼接,发出刺耳的尖啸……
这不是幻象。苏瑶的仪器明确显示,此地的物理参数处于一种“叠加态”与“观测者决定”的诡异模式。空间结构、物质形态,甚至部分因果逻辑,都强烈地受到闯入者自身意识活动的影响与扭曲。记忆、情感、恐惧、执念……一切内心活动,都会在此地被放大、实体化,并反馈回来,形成一座针对每个人独有的、无穷变化的“心象迷宫”。
“认知污染达到临界水平!”苏瑶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她面前的屏幕数据疯狂跳动,逻辑模块不断报错,“我们的思维正在被读取、复制、扭曲,并重构出攻击性环境!必须稳定心神,否则会被自己的心魔吞噬!”
话音未落,由林烨记忆中某个未能挽救的战友遗憾所化的能量体,裹挟着悲伤与质问的浪潮汹涌扑来;而苏瑶潜意识深处对某个未解物理难题的执着,则具现为一座不断崩塌、却永远无法抵达核心的悖论之塔,向她碾压而下。
这比任何直面的刀剑更加凶险。攻击源于内心,防不胜防。
林烨闭目凝神,周身道韵流转,试图以“天人合一”之境稳固自身存在,与这片混沌划清界限。然而,这心象迷宫的力量层次极高,其根源直接关联着沉睡于此的“收藏家”的本源法则,连他的无垢道心也感到阵阵涟漪,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
“强行对抗只会越陷越深,”林烨猛然睁开眼,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瑶儿,还记得‘归真之阵’的核心吗?不是对抗,是‘理解’与‘包容’。这片迷宫的本质,是‘收藏家’将其对宇宙万物的‘收藏癖’与‘扭曲欲’化作了法则,强行将一切意识拉入其定义的‘展示架’上。我们要做的,不是证明自己不会被扭曲,而是……重新定义‘真实’!”
苏瑶闻言,瞬间明悟。她放弃了与混乱数据流的无休止对抗,转而将全部算力与林烨的灵觉连接。两人的意识在更高维度共鸣,不再试图驱散周围的混沌意象,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角去“观察”和“解析”其构成法则。
“发现基础逻辑漏洞!”苏瑶眼中数据流光暴涨,“迷宫的力量源于对个体意识的单向‘摄取’与‘扭曲’,但它自身……缺乏一个绝对的、不受影响的‘观测锚点’!它本身,也处于一种‘被观测’的不稳定状态!”
“没错!”林烨精神一振,“它妄图收藏一切,定义一切,但它自身的存在,也需要一个‘定义者’!这个锚点,就是我们!”
下一刻,林烨与苏瑶同时行动。
林烨双手虚抱,不再凝聚攻击或防御性的能量,而是将自身对“道”的理解、对炎夏文明“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精神的信念,化作最纯粹、最本源的意念波动——一种超越语言、直指本质的“真言”。这真言并非声音,而是一种存在的宣告,如同混沌中第一缕划分清浊的意念。
与此同时,苏瑶将“薪火号”的量子核心与林烨的真言共鸣频率同步,将这股蕴含着秩序与定义力量的波动,以飞船为中心,如同涟漪般向整个心象迷宫扩散开去。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格式化”的倡议,一种对“何为真实”的重新书写。
真言所过之处,混沌的浪潮并未消失,但性质开始改变。那些扭曲的记忆影像,依旧存在,却不再充满攻击性,而是如同博物馆中静止的展品,被赋予了“过去”的标签,失去了干涉“现在”的力量;那些悖论逻辑构成的陷阱,依然复杂,却变成了可供研究的“思维模型”,而不再是致命的枷锁。
他们不再试图走出迷宫,而是开始“定义”迷宫。他们将自身坚定不移的意志与对宇宙和谐的理解,化作了一个移动的、绝对的“观测锚点”,凡其所至,心象迷宫的法则便被暂时覆盖、重塑!
在这被重新定义的区域内,一条由稳定意念铺就的通道,悄然浮现在他们“眼前”。通道的尽头,穿透了无数重混乱的意象,隐约指向一座被万千锁链封锁的、由无数文明残骸与痛苦记忆构筑的苍白王座。王座之上,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无尽贪婪与寂灭气息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找到你了……”林烨目光如炬,锁定那苍白王座。
然而,就在他们沿着通道向前推进时,整个心象迷宫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意志,带着被惊扰的愠怒,如同潮水般苏醒。迷宫中的所有意象开始疯狂融合、异化,凝聚成一只巨大无比、由无数文明哀嚎面孔组成的眼睛,冰冷地凝视着这两个胆敢重新定义其领域的不速之客。
“收藏家”的本体意识,终于被这独特的“真言”波动,从深沉的“收藏”梦中,彻底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