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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米地那场惊魂后的第七天,月过中秋,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我揣着母亲遗留的青铜铃铛,蹲在灶台边看爷爷调朱砂——他说今晚要教我“地仙归位咒”,却在暮色合时突然犯了烟瘾,吧嗒吧嗒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我瞅准机会,把镇魂铃塞进裤兜,踩着露水往村西头跑。老槐树在月光下像座黑黢黢的塔,树皮裂开的纹路在月夜里泛着微光,竟真的组成两个字——“归位”,笔画间还渗着暗红,像谁用血水描过。

掌心贴上树皮的瞬间,铃铛突然发烫。我听见母亲的声音从树心里冒出来,混着槐花香:“小宇,回家……”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穿红棉袄的女人蹲在槐树下,掌心托着铃铛对我笑,身后站着穿道袍的男人,手里的令牌和爷爷神龛上的仙骨令一模一样。

“娘?”我下意识喊出声,指尖陷进树皮的裂缝里。老槐树突然发出“咔嚓”声,树心裂开条缝,漏出暖黄的光,我脖子上的铃铛“当啷”作响,和树心里的光共振,惊飞了栖息的白狐——它从树杈间窜出来,眼睛像两盏红灯笼,冲我作了个揖,然后消失在月光里。

幻象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我回过神,掌心全是树汁,黏糊糊的,还带着股铁锈味。树皮上的“归位”二字却更清晰了,每笔划里都嵌着细小的铃铛纹路,和我脖子上的族徽分毫不差。

“柱子!”爷爷的旱烟杆敲在青石板上,惊得我打了个哆嗦。他举着煤油灯站在三丈外,影子被老槐树扯得老长,像条盘在地上的蛇,“深更半夜跑槐树底下作死?阴山殿的人专挑地仙柱下咒!”

我攥紧铃铛往后退,撞见树干上的疤——那是去年被雷劈的,此刻竟泛着微光,像只闭着的眼睛。爷爷过来揪住我耳朵:“胡三太爷托梦说你今晚犯冲,偏要偷溜!看见白狐没?那是老槐树的守灵仙,再敢乱跑,当心被叼去当供品!”

他嘴上凶,手里却替我拍掉裤脚的草籽。煤油灯照见树皮上的“归位”二字,爷爷突然不说话了,烟袋锅子在掌心敲了三下——这是陈门弟子给仙家的暗号。树洞里传来轻微的抓挠声,像谁在回应。

那晚回家后,爷爷破例让我摸了神龛上的仙骨令。令牌刻着胡三太爷骑虎像,虎口处缺了个角,和我在幻象里父亲掌心的令牌一模一样。“这是陈门弟子的命根。”爷爷把令牌按在我眉心,凉津津的,“三十年前你爹带着它闯阴山殿,回来时虎口就缺了角。”

我摸着令牌上的缺口,想起老槐树的幻象:母亲的笑、父亲的令牌、还有那句“回家”。“爷爷,老槐树的‘归位’是啥意思?”

爷爷突然吹灭油灯:“睡吧,等你能让香灰聚成北斗形,胡三太爷自会告诉你。”黑暗里,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有些事啊,槐树比人记得牢。”

次日晌午,李明蹲在教室门口等我,书包里塞着半块月饼:“陈宇,村口老槐树昨晚冒青烟了,我奶说那是地仙显灵。”他推了推圆框眼镜,压低声音,“你昨晚是不是看见白狐了?我看见它蹲在你家墙头,眼睛比月亮还亮。”

我啃着月饼不答话,掌心还留着树皮的触感。课堂上,班主任王老师一转身,我又看见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拽她衣角——自从在教室贴了净眼符,这是我第三次看见她。她指尖对着老槐树的方向,嘴唇一张一合,像在说“归位”。

傍晚帮爷爷给老槐树送供品,我特意带了块烤鸡。树洞里的白狐没出现,却多了片槐叶,叶脉竟天然长成马形。爷爷说这是白仙收了供,“地仙柱的灵气更旺了”,却在我转身时,对着槐树小声念叨:“月如啊,小宇的马仙印越来越亮,你留的铃铛,怕是藏不住了。”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老槐树变成母亲的模样,树根缠着青铜铃铛,树心淌出的不是树汁,而是温热的血。她低头望着我,掌心托着块缺角的令牌:“小宇,归位的时候到了……”

惊醒时,铃铛在枕边发烫,窗台上蹲着只白狐,见我睁眼,竟直立着作了个揖,然后跳进夜色里。我摸着腕上的银镯子,突然明白老槐树的“归位”,原是母亲留下的暗号——她和父亲的魂魄,或许就藏在树心里,等着我用铃铛唤醒。

三天后的深夜,我又偷偷溜到老槐树。这次树皮上的“归位”二字在月光下流转,像活过来的小蛇。我鼓起勇气,把铃铛贴在树心上,青铜与树皮相触的瞬间,整棵树发出蜂鸣,树心裂开的缝里,飘出张泛黄的纸条。

借着月光看清字迹,是母亲的笔迹:“小宇,老槐树是陈门地仙柱,树下埋着北斗七星阵。若见血月当空,速将铃铛嵌入树心——”后面的字被虫蛀了,只看见“血池”二字,和那晚在苞米地听见的“血池开”一模一样。

“柱子!”爷爷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带着怒意和慌张。我慌忙把纸条塞进裤兜,转身时撞在槐树上,掌心被树皮划破,血珠滴在“归位”二字上,竟让纹路亮如白昼。爷爷举着煤油灯跑过来,看见我掌心的血,突然愣住了——我的血珠,竟在地上聚成了马形。

“你啊你……”爷爷掏出黄纸符按在我掌心,声音却软了,“你娘当年割腕护你,血珠也是这般聚形。老槐树的呼唤,原是等你长大啊。”

他没再揪我耳朵,只是对着槐树叹了口气。月光下,老槐树的影子将我们祖孙俩拢在怀里,像母亲生前抱我的姿势。爷爷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响,火星子溅在“归位”二字上,竟画出北斗七星的轨迹。

“爷爷,纸条上说‘血月当空’……”我摸着兜里的纸条,想起阴山殿弟子袖口的血月图腾。

“嘘——”爷爷突然按住我肩膀,树洞里传来窸窣声,白狐叼着片槐叶跳出来,叶面上用露水写着“子时三刻”。爷爷脸色一变,拉着我就往家跑,边走边说:“阴山殿的人嗅觉比黄皮子还灵,老槐树的呼唤,怕是要引出血池的脏东西了。”

回到家,神龛上的仙骨令突然发烫,香灰在瓷碗里聚成北斗形,每颗星子都是马形。爷爷盯着香灰,突然从樟木箱底翻出父亲的道袍,递给我:“明日起,跟我学‘北斗引仙术’。老槐树的呼唤,是胡三太爷在教你归位啊。”

我摸着道袍上的胡黄仙族徽,想起幻象里母亲的笑。原来老槐树的每一道纹路,都是陈门弟子的路标;白狐的每一次作揖,都是仙家的暗号。而我脖子上的铃铛,从来不是装饰品,而是打开地仙柱的钥匙。

那晚,我把母亲的纸条夹进《陈门出马仙谱》,发现纸尾还有行小字:“小宇,槐树下的北斗阵,藏着你爹的令牌碎片。”摸着兜里的铃铛,我知道,老槐树的呼唤,不是危险的警告,而是父母跨越生死的指引——属于陈宇的出马仙之路,正从这棵百年老槐开始,一步步走向血池深处,走向那个写满“归位”的宿命。

窗外,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我摸着眉心的马仙印,突然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无论前路多险,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母亲的温柔;白狐的眼睛里,映着胡三太爷的护佑;而爷爷的旱烟袋里,永远装着陈门弟子的勇气。

这一晚,我梦见自己站在老槐树下,铃铛与树心共鸣,北斗七星的光芒从树顶升起,照亮了远处阴山殿的血月。而母亲的声音,正从树心里传来,混着槐花香,轻轻说:“小宇,归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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