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古连翘终究还是想错了。
宇文越换下郓锦守备的那一刻,并非是他个人私欲膨胀的单纯体现,其背后隐藏着更为复杂的布局。
是荀矩在来北疆的路上,在那辆颠簸的马车上以一种近乎密谋的口吻,跟宇文越和魏同打过招呼,进行了叮嘱:“去了北疆,你们要敏锐地捕捉昭王手下将领的每一个细微失误,在众人面前果断地将其撤职,换上那些心中对昭王有所不满的人。”
他许愿道:“如果你们能做到这一点,我能将让你们在今后的仕途上飞黄腾达。”
魏同当时就有几分犹豫与担忧:“荀大人,这机会恐怕不易寻觅,难度着实不小啊。”
他是吏部副主事,显然对于这样利用不正当手段晋升心存顾虑。
宇文越却显得胸有成竹:“魏副主事何出此言?此事易如反掌。你只需略施小计,制造些黑白混淆的假象。那些武将,一个个性情刚烈,受不得半点委屈。你只需稍加诬陷,他们便会怒火中烧,失去理智,从而犯下错误。到那时,抗命、违逆等罪名便可信手拈来,撤职换人的机会自然水到渠成。这机会不就来了嘛。”宇文越的话语中充满了算计与狡黠,让人不寒而栗。
宇文越的这一席话,如同寒风,让魏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宇文越那冷酷无情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与厌恶。作为吏部副主事,魏同深知官场险恶,但他从未想过要如此不择手段地往上爬。他暗暗下定决心,从北疆返回后,定要远离宇文越这个心狠手辣之人。无论将来宇文越的官职如何升迁,他都要与之划清界限,离得越远越好。
荀矩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内心也不禁泛起一阵凉意。他暗自思量,宇文越此人行事太过恶劣,毫无道德底线可言。
虽然荀矩自己也在提出要抓住昭王手下将士的把柄进行撤换,但他从未想过要采取宇文越提出的,用 “诬陷”的卑劣手段。他心中暗叹,人要听凭欲望往下滑是没有止尽的。虽然宇文越背过自己上山,这个情自己要尽快还了。但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他再有瓜葛,对这种“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的人,一定要远离,以免引火烧身,被带累。
魏同继续提出疑问:“可是,我们如何得知昭王手下的将士中,谁与他关系不和呢?”
荀矩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他知道,宇文越必有诡计,到了关键时刻自会露出狐狸尾巴。
果然,宇文越轻笑一声道:“这个嘛,也容易得很。”
然而,他却故意卖了个关子,不愿透露他的具体的方法。那种自信满满的表情,有一种“到时候看我的”的傲慢。
荀矩心中不悦,有些反感宇文越,觉得自己早晚要被这坏小子坑害。
这三人在马车上的这一切谋划与算计,骁骑营的昭王、王春河、古连翘、欧阳慈、傅戈和小窦等人自然无从知晓。
可从荀矩抵达骁骑营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营中的气氛变化。
荀矩的一系列动作,无论是暗中调查将领的背景,还是暗中物色替代人选,都让他们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他们深知,荀矩此举意在将骁骑营的将领进行一次大换血,从而彻底掌控这支精锐之师。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怀揣着各自的目的,进行暗中较量。让这场游戏充满了未知与变数。然而,无论结局如何,这场政治风暴都将对骁骑营乃至整个北疆产生深远的影响。
荀矩代替昭王担纲做总指挥,王春河的指挥大权被剥夺,现在宇文越又拿郓锦守备试刀,其意图昭然若揭,接下来会怎样,想都不用想,古连翘、欧阳慈、傅戈以及小窦等人无疑也将成为其刀俎上的鱼肉,命运岌岌可危。
面对这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古连翘开始细细推敲其中的缘由。
季瑄已被囚禁,荀矩与之有所牵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真有瓜葛,荀矩那副精明强干却缺乏忠贞之色的模样,也绝非会在旧主落难时仍矢志不渝之人。
至于陆泊嵩,他早已远离刑部,更无可能遥控布局,将荀矩派遣至北疆之地。况且他跟昭王是有感情的。
如此一来,唯一能将荀矩送至北疆的幕后黑手,便只剩下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皇帝了。
老皇上对昭王的忠诚始终抱有疑虑,尽管昭王乃其亲子,这份猜疑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骁骑营在北疆稳如磐石七八载,老皇上欲借此机会试探昭王之心,验证其是否真心归顺。
于是,荀矩作为监军被派往此地,其目的不言自明,便是要在这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巨石,掀起滔天巨浪。
至于南兆军的进犯,在老皇上眼中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轻易便能平息。他不在乎。
揣摩至此,古连翘明白了,在这“君命难违,臣命如草芥”的古代,无论如何曲意逢迎荀矩,都是徒劳的。因为,荀矩抱定了要按照老皇上意旨来搅局,那就怎样做,也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
这份清醒的认知让古连翘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她又顺藤摸瓜地朝深处想了想。
老皇上之所以选择在年前宣布囚禁季瑄,实则是在为季瑄布下一局死棋,迫使其狗急跳墙,孤注一掷。
老皇上深知季瑄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放手一搏,其手段无非是勾结东丰国,挑起南兆国的战火,而最终目的,便是除去昭王,使骁骑营陷入腹背受敌、内外夹击的的绝境。然后,自己出手,夺走昭王掌控骁骑营的权利。
古连翘想起在现代看的电影《斯巴达克斯》的内容,古罗马奴隶主用角斗士的互相残杀,来换取自己的性命,而这老皇上也太歹毒了,用两个亲生儿子的厮杀来保证自己坐稳屁股下的龙椅。老皇上的底层逻辑就是成王败寇,对待亲生儿子也是如此。
古连翘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这复杂的棋局中肆意驰骋。
她仿佛看到了老皇上那双深邃而冷酷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计算着每一步棋的得失,衡量着每一颗棋子的价值。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是棋子,每个人的命运都已被悄然注定。
老皇上不可能授人以柄,具体给荀矩交代该怎么做,他只能是让一个适合的人下场,去实现自己的意图。他在一旁观望,实时点拨一下,静待结局。
荀矩深刻领悟了老皇上将自己安插至骁骑营的深远用意。
于是,他利用昭王的箭伤以及宇文越的私心,不断制造混乱,精准地操控着局势,以迎合老皇上所期望的局面,也为自己在朝廷中的跃升铺路。
古连翘又想,宇文越其人,虽是荀矩的下属,但比荀矩的手段更毒辣,更狡猾多变,且雷厉风行,轻而易举便取代了郓锦守备的位置,足见其绝非等闲之辈。
冥思苦想至此,古连翘心中渐渐透出一线光,似已看到了机遇的端倪,有了突破口,只待时机成熟。无论如何,她也只想顺势而为,让事情自然而然发生,迎刃而解。
天色破晓,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弓箭手们!”宇文越的声音在空旷的关楼上回荡,他撵走了郓锦守备,一脸得意,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声音也格外洪亮有力。
“在!”弓箭手们经过休整,精神饱满,声音整齐划一,回荡在关楼之间。即便换了上司,他们内心的振奋之情也并未因此有丝毫减退。
“你们看到对面敌营那个在讲话的主将了吗?”宇文越手指远方,大声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黎明的微光中,远处敌营的篝火依旧熊熊燃烧,一名身着盔甲的身影赫然在目,他正站在营前,慷慨陈词,的确像是敌军的主将。
古连翘的眼力极佳,即便是在这清晨朦胧的光线中,她也能隐约看见那人腰间佩戴的闪烁着寒光的刀剑。没错,她认出来了,南兆军换将了,这位新任主将就是那在黑狮山久攻不下的匪首齐垦。而现在他的身份是卧底。
此时,宇文越的嘴角挂着诡谲的笑容,他环视四周,高声宣布:“你们谁能射中他,我就提拔谁为副守备!”此言一出,弓箭手们无不精神为之一振,同时也感到了有些压力。
魏同在一旁听后,心中顿时明了:哦,宇文越,你就是这样筛选与昭王不睦的人啊。通过这种方法来拉拢人心,这一招我也会。
古连翘不禁微微皱眉。在兵营之中,互相不服气,上下级之间有怨气,这些都是常有的事。即便是昭王麾下纪律严明的骁骑营,也不例外。在这一点上,她不得不承认,宇文越很会利用人性弱点,来拉拢骁骑营的将士。
此时,古连翘为齐垦的命运担忧,但她也不能意气用事,告诉宇文越齐垦是卧底。因为这是对整个战局产生重大影响,且极其机密的事情。这不仅关乎战场上的胜负,更关系到两国的命运。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古连翘深吸一口气,努力使得自己平静下来。
此刻,在宇文越的指挥下,弓箭手们迅速排好了队,他们一个个神情专注,搭弓瞄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可是,才淘汰了两名弓箭手,南兆军的主将齐垦就已经察觉到了。他迅速调整位置,试图躲避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估计是齐垦被宇文越的这一挑衅举动彻底惹恼了,他眼神凌厉,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城的命令,决心要给对手一个教训。
这一次,南兆军改变了布局,重新调配了兵力,采取了更为灵活的战术。
他们兵分两路,从楼南和楼北两个方向形成了夹击之势,同时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南兆军此次还推出了一种新式武器——远程射击火炮。这火炮威力巨大,射程极远,能在瞬间对敌军造成重创。
古连翘站在城楼上,立即意识到,这是齐垦回到南兆军后所发明的新式武器。
她的心中顿时一紧,局势因此变得愈发紧张而激烈,一场惊心动魄、血雨腥风的恶战已然一触即发,即将上演。
而在这时,傅戈匆匆登上了关楼。之前,他留在营区,负责情报信息的往来收发。此刻,他带着紧急消息而来。
傅戈一见宇文越,立即拱手施礼,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参见宇文越副监军,荀矩监军此刻正在营区主持对郓锦守备的审讯,欲将其判处死刑,但郓锦守备坚决不服。因此,荀矩监军特命我上关楼来通知您,请您与魏同副监军在此指挥战斗。王春和、古连翘两位副将以及欧阳慈都尉需作为证人,立即下关陈述事实,签字画押。一切手续办妥后,即刻执行判决。”
这番话极大地振奋了宇文越,他觉得荀矩太给他长志气了。
而对其他人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炸响。字字清晰,句句掷地有声,使得原本紧张的氛围更加凝固,众人皆是一愣,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似乎变得沉重起来。
王春河脸色骤变,他猛地一下抱住头,蹲下身躯,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古连翘与欧阳慈的眼圈也瞬间泛红,他们的心情同样复杂难言。
此时,一位与郓锦同乡的弓箭手,更是情绪失控,失声痛哭起来。
他踉跄着走到宇文越跟前,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恳求宇文越能够网开一面,原谅郓锦的倔脾气。他诉说着郓锦提着脑袋为云霄国浴血奋战了七八年,吃苦耐劳,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郓锦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一双儿女也只见过一面,如今却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就被砍头,实在是冤枉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