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福星宫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宝妞苍白的小脸和紧蹙的眉头。
太医们已经退下，只留下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轮流值守，以防顾念仁夜间出现反复高烧。
光庆帝和婉皇后几番劝说，想让宝妞去歇息。
但她依然倔强地守在顾念仁的床边，一步也不肯离开。
“顾哥哥，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顾哥哥，你答应过要保护我的，你不可以食言……”
想起了顾念仁自从来到她身边，一直陪她玩，陪她闹。
好脾气的他任自己怎么捉弄捣蛋都不生气。
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呢喃，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未干的泪意。
不知过了多久，紧张的宝妞趴在床沿边，不知不觉开始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在睡梦中依旧紧紧皱着，看着让人心疼。
翌日清晨，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福星宫内。
顾念仁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明黄色床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少女的清甜气息。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马车外的厮杀，屋顶上闪烁的寒芒，宝妞惊恐的小脸，还有那支穿透他身体的、带着剧毒的黑羽箭……
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唯一的反应，就是推开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致命的一击。
他做到了。
然后，他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宝妞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让他痛不欲生。
他想抬手帮她擦去眼泪，想告诉她别怕，可是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再后来，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他拼命地追赶着一个模糊的背影，那背影渐行渐远，他心中涌起无边的恐慌和绝望，撕心裂肺地喊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追，终于，在快要力竭的时候，他追上了那个背影。
当那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梨花带雨、却又熟悉的脸庞时，顾念仁如遭雷击。
是宝妞！
梦境一转，他发现自己身处阴冷的地府，周围是面目可憎的鬼差和冰冷的锁链。
他疯了一样地嘶吼，捶打着冰冷的地面，哭喊着要见她。
他后悔了，他有太多话没有说，太多事没有做，他不想就这么离开！
地府的判官似乎被他闹得不耐烦。
又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最后冷冷地说：“固执，罢了，念你情深，再给你一次机会，去寻她下一世吧。只是，此去经年，能否再续前缘，皆看你的造化。”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他便猛地醒了过来。
难道……难道宝妞就是他苦苦追寻的前世爱人？
为什么梦里看到她离去，他的心会那么痛，痛到无法呼吸？
他以前做梦都是看不到脸的，这次却能看到了。
如果是他前世的爱人，那现实中，他毫不犹豫地为她挡箭，这就说的通了。
顾念仁怔怔地出神，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和梦境中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顾哥哥？你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念仁猛地回过神，偏过头，便看到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宝妞正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她的小脸还有些苍白，眼下有着浓浓的青影，显然是一夜没睡好。
当看到他睁开眼睛时，那双明亮的凤眸瞬间迸发出夺目的光彩，仿佛黑夜中骤然亮起的星辰。
“顾哥哥！”宝妞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想要扑过来，却又顾忌着他的伤口，动作顿在了半空中。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着，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醒了过来。
只是，她很快就察觉到了顾念仁眼神中的异样。
那双深邃的黑眸中，似乎藏着太多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难以置信的迷茫。
还有一丝……让她看不懂的遗憾、愧疚，以及一种……让她心头微微一跳的深情爱恋。
宝妞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是没睡醒看花了眼。
她使劲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念头甩开，关切地问道：“顾哥哥，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伤口还疼不疼？”
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伸过来，想要碰碰他的额头，又怕弄疼他，悬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顾念仁这才真切地感觉到从左肩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痛得他额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但他看着宝妞那布满血丝、写满担忧的眼睛，却不想让她再为自己担心。
他努力扯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我……我没事了，宝妞……别担心。”
“呜哇——”
谁知，他这句安慰的话，却像是点燃了引线一般，宝妞紧绷了一夜的情绪瞬间崩溃。
晶莹的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顾哥哥！”宝妞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将小脸埋在他的手臂旁，放声大哭起来。
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伤心极了。
“对不起……呜呜……都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不听你的劝告，非要出去……才害得你……害得你为了保护我受这么重的伤……呜呜呜……顾哥哥，对不起……”
从顾念仁中箭的那一刻起，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愧疚就一直紧紧地攫住她的心脏。
如果不是她任性，如果不是她逞强，顾哥哥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就不会差一点点就……
她不敢想下去。
现在看到他醒过来，压抑了一夜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顾念仁看着宝妞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身体因为抽噎而颤抖不已。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比身上的伤口还要疼上千百倍。
梦中失去她的那份绝望和痛苦，此刻与眼前的景象重叠。
让他下意识地就想伸出手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他还在。
可是，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显得那么奢侈。
他痛的深吸一口气，只能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安抚道：“宝……宝妞……别哭了……不……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
“是我……是我自己愿意的……保护你，是……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更是我轮回后都想做的事情。最后那句话，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宝妞，就是他曾经寻寻觅觅的那个人。
前世的错过与遗憾，难道今生真的有机会弥补吗？
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中涌起无限的怜惜和一种奇异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呜呜……可是……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差一点……差一点就……”宝妞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顾念仁苍白的脸，心中更是自责不已。
虽然她有空间，有药物，但是人一旦死了她也无能为力。
除非去地府夺魂。
“我没事……真的……”顾念仁努力想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但牵动了伤口，又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上瞬间又布满了冷汗。
“顾哥哥！”宝妞见状，哭声一顿，连忙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他。
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你别动！你别乱动！是不是很疼？我去叫太医！春桃！夏月！”
她慌乱地转头就要喊人，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要掉不掉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不……不用……”顾念仁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疼痛，声音依旧虚弱，“我……我只是……想让你别哭了……你一哭，我这里……比伤口还疼……”他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这句话，是他发自肺腑的。
无论是前世梦中的遗憾，还是今生眼前的担忧，她的眼泪，总能轻易牵动他所有的情绪。
宝妞听到这话，微微一怔，看着顾念仁认真的眼神，心中的愧疚和感动交织在一起。
眼泪虽然止住了，但鼻头还是一抽一抽的。
她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我不哭了……顾哥哥，你好好养伤，不许再乱动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顾哥哥已经醒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她不能再让他担心了。
她重新坐回床边，小手轻轻地、试探性地覆上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背，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虽然依旧有些凉，但比昨夜已经好多了。
她突然想到空间里还有止痛药，悄悄从空间拿出一粒药，没等顾念仁开口询问，就直接塞他嘴里让他咽下去。
“这个药丸可以止痛的，但只有几个时辰，不过也能让你好受一些。”宝妞给他倒茶水的时候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