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看着面前自己从未真心对待过的儿子,头一次露出动容之色。
他是知道老六聪慧,但没想到他能将时局看得如此通透。
他的确被最近一团糟的局面,扰得夜不能寐。
陇西郡王一死,元家一家独大,若不加以制衡,陇西是继续姓李,还是姓元可就难说了。
而这次给棠乐县主赐婚,国公府的反应,委实太大了一些。
他原以为一个流落在外,刚刚归家的女娘,国公府应当不会太过在意,甚至希望将她远嫁,抹去这段不光彩的历史。
孰料苏晟和他母亲一般妇人之仁,竟对苏照棠分外重视,甚至亲自前去送亲。
他哪里是在送亲?
分明是在借机表达不满,若是不加以安抚,让南疆与陇西一同乱了。
那塞北胡人,没了太子在边疆威慑,定会跟着浑水摸鱼。
让老六娶国公府的女娘,确实是极好的安抚之法。
毕竟国公府,并不知老六已经是个残废,迟早会从太子的位置上下来。
而只要国公府安分下来,南疆不会乱,他就能腾出手专心对付陇西元家,胡人也会消停。
但……
老皇帝坐下来,皱眉道:
“朕记得国公府三房嫡长女苏念瑶,尚未婚配,距离及笄只差一年,做你的太子妃正合适。
你为何偏偏要选和离过的苏照棠?”
李承翊抓住老皇帝的手,“父皇,儿臣不想害人。”
老皇帝眉头竖起,面露薄怒:
“尽说胡话!她一个三房所出的嫡女,能嫁给你做太子,是她的福分!”
他想要抽回手,却被李承翊死死攥住,挣脱不开。
李承翊露出自嘲之色:
“父皇,屋内只你我二人,您又何必自欺欺人?
儿臣娶苏照棠,待日后东窗事发,您所承受的压力,远比娶苏念瑶小得多。
儿臣走的时候,也能少些愧疚。”
看着床前神情萧索的儿子,老皇帝即便是再铁石心肠,也不禁感到酸涩。
他内心已经动摇,可坐在皇位上久了,他本能地不想太快满足儿子的要求。
他摇头:“你母后,不会答应。”
李承翊听到这话,直接哈哈笑出声来:
“父皇,您说这话自己相信吗?
“母后她连儿臣的死活都不顾,又岂会在乎儿臣的婚事?”
他颤抖着,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低头伏在老皇帝面前,声音哽咽。
“父皇,儿臣自知毒入骨髓,活不了太久。就让儿臣……再帮父皇一次吧。”
老皇帝眼孔震颤,头一次对这个儿子,生出心疼之感。
老六明明看清了她的母后,甚至可能看出了自己的盘算,却仍不怨恨,一心赤诚,只为大虞未来着想。
老六能登基,兴许是大虞之福。
老皇帝想到这里,内心的动摇很快化作遗憾。
可惜了。
老六已是个废人,他便是想改主意,也迟了。
他看着仍然伏在面前的儿子,深深叹息一声。
“朕,应你就是。”
……
这场密谈后,一连两日内,京城里都没什么动静。
唯一值得说道的,便是老皇帝快刀斩乱麻,将陇西郡王之死,归咎于蛮人身上。
案子一结,之前拒绝与瑞阳长公主接触的不少人家,纷纷主动送来适合苏照棠的男子画像。
案卷转呈到县主府,苏照棠却未打开。
她在等惜朝的消息,只等三天。
上次丰宁公主散布她克夫的谣言,她上书奏折,既是求助,也是试探。
陛下即刻派人肃清谣言,斥责丰宁公主,虽解她困境,却也说明,在陛下眼中,她仍然还有利用价值。
陇西郡王结案的时间,比她料想中短了不少。
她无从揣摩陛下对国公府是何态度,只知一旦此案影响彻底消弭,下一个赐婚圣旨,很可能就要来了。
她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惜朝的“不会太久”是多久,她不知道,但也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三天等待,已是极限。
过了这个日子,她会从这些案卷中挑一个,立刻把自己嫁出去!
正如此想着,琼枝忽然跌跌撞撞地闯进书房里,面色慌张。
苏照棠看到她脸色,心下一沉,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琼枝道:
“姑娘,圣旨到了!”
苏照棠脸色瞬间阴沉之极。
怎么会这般快?
……
周能在前院等了片刻,见苏照棠一脸肃容走来,默默跪下,不禁笑道:
“县主不必紧张,今日奴婢带来的是喜事。”
苏照棠摇了摇头,成亲是喜事,但于她而言,与灾祸何异?
“周公公不必多言,宣纸吧。”
周能闻言笑得弯了眉眼。
也是。
他帮陛下拟旨时,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棠乐县主自己又岂能想到,这封圣旨上的内容,将会何等惊人呢?
他不再多言,展开圣旨,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宗庙之重,夙夜忧惕,储贰之择非唯麟趾,亦在贤淑。
棠乐县主苏氏,虽幼年走失而秉椒兰之质,其性坚韧。
今赐婚太子为正妃,入主东宫!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苏照棠倏然抬头,眼里罕见地浮现出几分茫然。
她一个和离过,还有克夫名声的女子,居然被圣上赐婚给太子,还是正妃?!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圣上疯了?
她狠狠掐住手臂,阵阵传来的刺痛,无不在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了!
“县主,起来接旨吧。”
周能将圣旨递到苏照棠手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日后再见,奴婢就该称您一声太子妃了。”
苏照棠从满脸呆滞的琼枝手里拿过钱袋,递给周能,神色仍然恍惚:
“周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能摇了摇头,笑道:“陛下的心思,谁能揣摩?县主就莫要再为难奴婢了。
总之,此事对县主而言是喜事,是泼天的福气,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县主又何必寻根究底。”
说完,周能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苏照棠看着手里黄澄澄的绢帛,一时出了神。
太子还是初婚,娶她一个和离妇做正妃,这根本不合常理!
她忽然心头一震,内心升起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
权势高、尚未娶妻,后宅清静、日后凶险……这不就是惜朝口中的人吗?
惜朝该不会是将自己的主子,介绍给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