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整日,姜隐几乎沾枕即眠,连鞋袜都是余佑安替她褪下的。
次日天光微亮,她尚在迷蒙睡意中,便被外间窸窣的说话声扰醒。
她迷迷糊糊地翻身想再接着睡,却再难入眠,索性坐起身冲着外头唤人:“芳云,翠儿。”
脚步声轻快响起,两人挑开纱幔进了内室,笑吟吟道:“少夫人醒了。”
“你们在外头嘀咕什么呢?”姜隐掀被下榻,两人立刻拿来衣裳,服侍她更衣。
芳云细心地将她绸缎般的长发从衣领后拢出,嘴里回道:“吵到您了,今早,姜海和柳氏被放了出来,在咱们府门口嚎了小半日,说什么‘不孝女陷害双亲’、‘天理不容’的”
“是啊,那嗓门,恨不能让半条街都听见。”翠儿气鼓鼓地补充道。
“哦,现下人还在外头?”姜隐眸光一冷。若还在外头,她不介意亲自动手撕了最后那层遮羞布。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噗嗤笑了。
“哪能啊,早走了。”芳云说道,“李府尹这回倒是办了件明白事儿,他命人将姜海和柳氏的罪行写成榜文,不仅各处张贴,还让衙役在旁宣读,连咱们府门口都贴了一张呢。”
姜隐唇角微动。她就说嘛,那对豺狼怎会轻易偃旗息鼓,原来是自己犯的那些丧尽天良之事被人揭穿了,再赖在侯府门前,怕是要吃臭鸡蛋,烂叶子了。
心头恶气稍稍舒解,不过,另一件事浮上心头。
姜家财产被抄没,姜海柳氏她懒得理会,但姜悦和王姨娘总需要安顿的。
“翠儿,你跑一趟,把三姑娘和王姨娘接到我城南的那处宅子安置吧。”
翠儿微怔,随即应了一声,在芳云的示意下先离开了。
芳云一面为她绾发,一面宽慰:“少夫人不必担心,您已事先派人知会过三姑娘,想来她定然会提前将一些值钱之物随走傍身。”
姜隐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你是不知我这个三妹妹,她在姜家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你呢,她手里都未必能凑出五两银子来。”
芳云愕然,只觉得她一个奴婢的积蓄都远不止此,堂堂官家庶女,竟拮据至此?
翠儿这一去便是大半日,一直到姜隐午后小憩起身,才见她匆匆回转。
“少夫人,”翠儿气息微促,“奴婢去了姜府和王姨娘暂住的宅子,都没寻到三姑娘他们,打听了大半日,才得知三姑娘带着王姨娘,昨晚便住进了沈家。”
“沈家?”姜隐蹙眉,“沈家是……”
芳云比她先回过神来,上前道:“想必这沈家,便是前些时日柳氏为三姑娘寻的夫家吧。”
翠儿连连点头:“不错,正是那商户。三姑娘说,她感谢少夫人提前告知消息,让她带了不少物什出来,昨日她已与沈家二郎拜了堂成了夫妻,王姨娘也在沈家,而且……”
说到此处,翠儿顿了一顿,自顾自笑了起来,在姜隐和芳云疑惑的目光中,才极力憋住了笑意。
“三姑娘还说,沈家如约把嫁妆都给了她,如今她可比姜海柳氏有钱多了,让少夫人不必挂心她。”
姜隐心头五味杂陈。她没料到姜悦如此果决,竟真嫁了个年纪可做她父亲的人。不过听这意思,沈家待她们母女应该不差,只盼着她日后能安好吧。
她思前想后,在吃罢早饭后,还是开了私库,挑了几件数巧首饰、几匹上好锦缎,让翠儿送去了沈府,给姜悦添妆,顺道还带了句话。
日后若有难处,可寻她商量。
前脚刚送走了翠儿,后脚余佑安便回来了,她正想问今日为何回来得这么早,谁知他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跟我走。”
她未多问,只是顺从地跟上,而余佑安也放缓了步伐迁就她。
直到马车到了兴安府衙,她已然猜到了他带自己过来的目的。
随他步入了阴暗的府衙大房,潮湿霉气扑面而来,她不适地清了清嗓子,叫一旁的余佑安后悔带她进来了。
他正欲开口,她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往前走又走了几步。
枯草堆上坐着一人,见着他们过来,踉跄起身,行至牢门前,“噗通”跪下。
姜隐隔着牢房门,看着跪在跟前的邱成静默不语。
“大姑娘,”邱成声音嘶哑,满是悔惧,“您生母是我毒死的,不过那都是柳氏的主意,姜海本想让我将你母亲抓了,而后卖到青楼去,如此二人也就彻底断了缘分。”
“只是柳氏她怕姜海日后后悔,于是她给了我那包毒药,事成后,我们按他们二人的吩咐,伪造了你母亲难产而亡的假象,追杀您舅父,也是受他们二人指使。”
姜隐下颌微扬,眼中一片冷漠,谁下的令已不重要,她只要让姜海和柳氏付出代价,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那王虎呢?”她忽然想起王虎来,他与王氏是同乡,平日也与他们母子有所往来,会不会他也知道一些事情。
“原来……大姑娘都知道了。”邱成垂下了头来,长叹一声,“这些事,我为姜海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日夜悬心,怕他终有一日会杀我灭口,故而连妻室都不敢娶。”
“可王氏不嫌弃我,她感念我救过她性命,愿与我做夫妻。但我怕被姜海知道此事,便想了个法子,干脆让王氏做了姜海的外室,左右他来得少,还能养着王氏。”
姜隐瞳孔骤缩,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攫住了她,姜海的这个儿子怕是要飞了。
她倏地侧头看向余佑安,见他眼底亦是同样翻涌的惊涛,看来他们想到一块儿了
邱成兀自沉浸,全未察觉二人异色,只一心以为这些事儿他们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想着如何能保下王氏母子。
“后来有一段时日,柳氏看得紧,姜海很久没去王氏那里,凑巧王氏有孕,我便寻了法子助姜海去了王氏那里,春风一度后,王氏便称那孩子是他的。”
姜隐心头冷笑。果然如此,她甚至开始想,如何才能将这个消息告知姜海,好歹要死也得让他做个明白鬼。
“姜海高兴极了,他做梦都想要个儿子,王氏也不负他所望,生了个儿子,姜海又送了很大一笔银子过来,此后为了儿子,他更是偷偷把银子往外头送。”
“王虎长大后,他尽心竭力地为他筹谋,将他引荐到了慎王殿下那里做事,对于王虎,他倒算得上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
邱成说罢,猛地抬头,枯槁的脸上涕泪直流:“大姑娘,姜少夫人,王虎母子是无辜的,他们没有害过你的家人,他们只想求生,能在京城中活下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