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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破晓,晨曦如轻纱般漫洒,蟾花堂内已人影绰绰。

橘清轻手轻脚起身,先去灶间亲自将柴薪细细添入灶膛,待那热水咕噜噜冒着热气,方才罢手。

她又将茉莉香皂用素绢仔细包好,而后提着食盒给笼中的鹦哥儿喂食。那鹦哥儿与她早已熟稔,一见了她,欢快地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正这时,白英迈着细碎步子,娉娉婷婷走进屋来,眉眼间含着盈盈春意,发间三爷赏赐的绒花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眼尖,一眼瞥见铜盆里热气腾腾的热水,也不言语,素手一伸,便要端起往抄手游廊走去。

橘清见状,柳眉瞬间倒竖,脆声喝道:“好个没规矩的,做什么抢我活计?”

白英停下脚步,皓腕轻抬,将一缕垂落的青丝被她用柔荑轻轻挽起,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眼中却藏着几分不服气:“橘清姐姐,水房备了三爷的热水,我瞧着无人送,正要端进去呢。”

说着,还故意晃了晃手中的铜盆,水花微微溅出。

橘清哪里肯信,匆忙从走廊那头疾步跑来,裙摆带起一阵风,白英却恍若未闻,直直往正屋奔。橘清急得顾不上平日里的规矩,忙扯开嗓子喝住了她:“给我站住!你姑奶奶的话也敢不听?”

声音尖锐,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白英早就忍了她许久,此刻闻言,当即转身,杏眼圆睁,狠狠剜了橘清一眼:“什么姑奶奶!不过仗着比我大几个月,我才叫你一声姐姐,就摆起架子来了?真把自己当这院里的主子了不成?”

说罢,扭头又要走。

橘清伸手去夺铜盆,白英侧身一闪,将铜盆护在身后,作势就要冲进正屋。橘清干脆张开双臂,拦在门前,气呼呼道:“我和月壶是院里的一等女使,你们不过二等,做什么抢一等的活?”

白英可不干了,脸色忽青忽白,又羞又恼,大声反驳:“端水浇花、送饭递茶才是二等女使该做的!凭什么日日叫我和木香做洒扫浆洗的粗活,那分明是三等女使的差事。我做我的事,与你何干?”

橘清哪里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脖子一梗,脸上怒气更盛:“你再给我进一步试试?”

白英也不惯着她,和她吵起来:“虽说都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可我们老太太才是三爷的亲祖母!若是闹到老太太跟前,我就不信她能给你说话不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推搡起来,发间的钗环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恰在此时,丰穗刚去如厕回来,见了这副场景,赶忙小跑上前,压低声音劝道:“两位姐姐,小点声罢!三爷还在安睡呢,莫要扰了他休息......”

屋内,贺景春本在梦中酣睡,忽被这吵闹声惊醒,眉头紧皱。他翻来覆去的想要继续睡觉,结果吵闹声愈发大,他睁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唤丰穗进来。

丰年慌慌张张进屋,见到贺景春醒了,不由得讪讪道:“三爷,外边女使吵了起来,扰了您休息,我这就去让她们安静下来。”

贺景春没吱声,又一个仰躺回了被窝,用被子蒙住头,试图再睡。可刚要睡着,“咣当” 一声巨响传来,惊得他猛然睁眼。紧接着,便听见陈妈妈怒不可遏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反了天了!三爷还在歇息,我看哪个小蹄子敢这般放肆!”

那声音如炸雷般,震得人耳膜生疼。

一瞬间院子安静了下来,贺景春却睡不着了。这半个月来,蟾花堂几乎隔几日就要吵一架。他坐下梳洗时就闷闷不乐的,丰年知道他睡醒和睡前,只要困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好。

等丰年进来给贺景春梳洗的时候,贺景春就让他叫了橘清进来,揉了揉眉心问道:“今早怎么回事?”

月壶老实稳重,橘清却是个泼辣脾气的,她双眼冒火的进来,不由得气道:“今日白英想来伺候三爷梳洗,被我拦下了,她不服气,一时间就吵了起来。”

这蟾花堂虽人不多,分工却明确。陈妈妈是院里的管事婆子,丰年和丰穗一个是长随小厮,管贺景春的贴身财物和日常起居,一个是管铺子账房,替贺景春看铺子生意的。

月壶和橘清是一等女使,顶了丰年照顾贺景春日常起居的活,白英和木香虽是二等女使,却做着院内粗使女使的工作,自然不满。

再加上马厨子一个,蟾花堂就没别人了。

贺景春有点头疼,挠了挠头后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半晌只得开口:

“除了书房看死了不能进,屋里她若是非要进来,你们两个就看紧些。你和她说,蟾花堂人虽不多,可月例银子除了府里中公给的一份外,另一份却是从我账上支出的,等于一人领两份月例。她若是还不满意,就去别的地方吧。”

自从那两个女使进来,他便吩咐陈妈妈,自己不在时务必锁好书房,生怕有人偷拿药材或生事端。

橘清刚要应诺退出去,陈妈妈便进来听见这话,忙出去骂白英去了。橘清叹了口气道:“三爷不想个法子打发了去?”

贺景春起身更衣,神色有些无奈:“她们是祖母给的,轻易打发不得。你看着吧,我再不理这事,过阵子她们就能进屋里来了。”

橘清满腹疑惑,伺候贺景春用过饭后,便去找月壶商议。月壶性子稳重,心思细腻,听了事情原委,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她分析道:“你我虽是女使,咱们名义上是通房丫头,可这半月来,你可看到三爷对谁特别亲近不成?”

橘清有些不解,却想了半天:“好像是这么回事。”

月壶继续和她道:“三爷早说过,等咱们到了年纪,便放我们出府。做外头的正经娘子,不比做妾室强?咱们若无心攀附三爷,自然觉得这安排极好,可那两人......”

她朝对面房间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背后有老夫人撑腰,奉命而来,岂会轻易罢手?如今事情毫无进展,说不定就要去求老夫人出面了。”

橘清这才明白贺景春说的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那蹄子再这么浪出火来,迟早要被陈妈妈收拾。”

月壶见状,不禁莞尔:“若是其他主子,听到你们今日这等吵闹,早就把你们打一顿了,可三爷没有,反而是陈妈妈去骂了白英一顿。叶老夫人和陈妈妈都说过,三爷脾气最是好说话的,性子也温和,可他许多事心里头都清楚明白。咱们只要老老实实的做好事情,将来的事愁什么。”

橘清得意地扬起下巴:“看那蹄子以后还敢和我猖狂。”

月壶看着橘清,不由失笑。叶老夫人就是看到贺景春脾气有时候太软,才特意挑了个脾气泼辣的橘清过来,如今看来,倒也派上了用场。

叶老夫人派她们来的时候说的十分清楚,一是莫要让贺家老夫人派来的女使狐媚了三爷;二是让自己努努力,争取做了通房,日后好成姨娘。可如今三爷那番打算却让她觉得很好,也就歇了那心思。

贺景春和吴钰说了院里缺人手后,吴钰却是冲着他笑的呲牙咧嘴的:“咱们老夫人早就给三爷备好了几个小厮,正等着您开口呢。”

贺景春大吃一惊,真不愧是外祖母的行事作风。

当天吴钰就叫了四个小厮给贺景春,连同身契一起给了他。他和丁管事说了一声,那四个小厮便进了蟾花堂。

四个人轮流分班,干着看守院里和洒扫浆洗的活,白英和木香便做了二等女使的活,在院内做喂鸟、浇水、修剪花枝等活计。平日除了不能轻易近身伺候,又有双份月例领,其余倒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小厮们在外头做事,女使们在里头做事,互不干扰。

这下蟾花堂就安静了。

贺景春这边的事刚处理完,便听到陈妈妈来禀,说有官家太太来给贺景媛说亲。

她三年前本该要和督察院佥都御史关家的二少爷说亲,可贺老太爷在贺景春去别院的一个月后突然就安静的走了。

贺老太爷留了封信,里面其中就交代了贺景春不需要回家奔丧,为他守孝,要他好好读书准备三年后的医考。

其余人却还是得遵守礼制,贺景媛的婚事便被耽搁了三年。

等三年守孝过去后,和关家因为也没有交换庚帖,纳吉都未做,所以那门亲事也算不得数。只是贺景媛年纪渐长,她的婚事就更难找了,二老爷和二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整日里愁眉不展,二老爷甚至都要学春闱榜下捉婿的人家那套了。

这三年内,因贺老太爷离世,二老爷和三老爷就没有再升迁。正巧一年前,贺景嫣被封为正三品婕妤,二老爷也因此在年后升任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

当时贺景春还私底下打趣二房的人运气贼好。每次有点什么瓶颈,大姐姐总能给他们破局,只是这样一看,二叔的仕途大部分都要靠大姐姐了。

如此一来,倒是引起上京一些人家的注意。贺景春很八卦的打听,陈妈妈却笑着指了指青林院的方向,贺景春这才明白过来。

得等消息递出来,当下便不再多问。

等那位官家太太走了,贺景春才听到第一手新鲜热乎的八卦。原来是庆丰伯听闻贺景嫣晋封、贺家二老爷升迁,又细细打听了贺家底细,便动了续弦的念头。

贺景春倒是很惊讶:“那就是武将人家了,说起来,我师父倒是去过几次庆丰伯府看诊,听过几次。”

他曾听齐国安提起过几嘴,庆丰伯如今是他家大爷承了伯爵位,之前的夫人因病没了,庆丰伯守了三年的制。庆丰伯在老伯爷的护航下,一路做到广洋卫指挥佥事,看起来比一般的伯爵府还要强上一点。

果然他第二天就听到贺家连忙应了这门亲事,找了大师来看,把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二。陈妈妈赶忙叮嘱院里的丫头,让她们最近避着点二房的人,莫要和人起了冲突。

等到端午时,贺家因着喜事临近,这个节日过得格外热闹,贺景春一大早就听见几个女使闹着要用菖蒲编蒲剑,准备挂在门口驱邪。

陈妈妈端着艾蒿泡的水进来给贺景春洗脸:“哥儿,中午要浴兰,药包可要去外头采买?”

贺景春指了案上的药包:“现下可买不到了,我配的几包,你拿去给院里的人一人一包,让他们自己用去。今日就放了假,让他们做完分内的活,下午就出去玩去吧。”

陈妈妈应了一声,喜滋滋地去了。

贺景春带着丰年去了梨堂居看贺景昭。他今年九岁了,三老爷在家里给他请先生读书,如今都是童生了。

他笑眯眯的看着贺景昭,手里晃了晃虎头帽:“三哥哥给你带了一套的虎儿衣,等日头洗了澡,你就戴穿上,和三哥哥一同玩去。”

贺景昭正看着书,闻言乖乖点头,给贺景春行了礼:“谢谢三哥哥,只是先生只放了两日假,怕是不能和三哥哥出去玩了。”

贺景春惊得一脸诧异:“什么?那为何你五哥哥以前就可以玩三日?”

正说着话呢,贺景春眼前一黑,接着一道熟悉的调皮声传了出来:“我就是可以玩三日啊~”

贺景春喜得掰开手,看到比他还要高半个头、仍旧虎头虎脑的贺景明,不由得大喜,眼中满是惊喜:“哎呀!这么高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景明围着贺景春左看右看,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刚刚回来的呗,三哥哥,你也高了许多。”

正说着,贺景昌也从后面走了出来,一年不见,他愈发俊朗,眉眼间有几分宋姨娘的影子,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几人说说笑笑,一同往青林院走去。

路上,贺景明拉着贺景春的衣袖,说起贺景旭:“二哥哥今年不回来过节,说是上次科举没考好,要闭门苦读呢。” 说着,又问道:“三哥哥,你可见过大嫂嫂了?”

贺景春摇摇头,神色有些无奈:“未曾。我回府第二日去给祖母请安,大嫂身子不适,后来也一直没碰上。女子不便来前院,我又很少去后院,竟是一直没见着。”

主要是叶老夫人整那一出,他只得每月初一十五第一个早早的去点个卯,立马就开溜,不想在那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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