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妍出了食品厂大门时,精神还有些恍惚,满脑子都是顾玉书的接收单位,连她即将要去后婆婆的机械厂可能要面临的麻烦都顾不上胡思乱想了。
她是真的不解!
贺行简怎么会愿意给顾玉书安排那么好的地方呢?
他们两家若是处的亲近,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明明,俩家因为她威胁许棉,几近撕破脸成仇……
所以,为什么呢?
总不能是在贺行简眼里,那样的部门单位其实很普通吧?
是她少见多怪,眼皮子太浅,才太当回事了?
可还有许棉啊,许棉刚才那话,显然也觉得那是个好单位,把她是怎么甘心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圈套和危机?
琢磨了一路,回到家时,顾玉书正坐沙发等她,客厅的小茶几上,摆着四个盘子,炒腊肉,蒸香肠,醋溜白菜和酸辣土豆丝,还有熬的浓稠的小米南瓜粥,比以往丰盛。
许秀妍看到这一幕,换作以前,或许高兴,但如今,心里却波澜不惊,甚至透着一丝无法排解的悲凉。
顾玉书的温柔体贴,是有条件的,有代价的,有算计和目的性的,唯独少了真心。
她虽也势利些,可自问没他更凉薄寡情。
可偏偏,这是她的选择,且没有任何退路。
“回来了?冷吧?脸都吹红了,快挨着炉子烤烤火……”
语气诚挚自然,看不出半点做戏的痕迹与为难。
可越是如此,许秀妍心里越是堵的慌,做戏的如此浑然天成,可见已经把虚与委蛇的面具焊在了脸上,成为他血肉中的一部分,才会伪装的这么成功。
若非她是他的枕边人,早已看透了他的本质,她肯定很轻易的就被迷惑了去,成为感情的奴隶。
庆幸,她是清醒的。
可不幸的,也是她的清醒。
她心如明镜,却一样要配合着演戏,“是有点冷,好在,事情总算有了结果,不枉受这点罪了……”
闻言,顾玉书眼神微闪,“是吗?有结果了?贺行简亲自跟你说的?”
许秀妍脱下大衣,坐在炉子边上边烤手,边回应,“是堂妹说的,贺行简……”
她声音顿了顿,回想起之前看见的那道身影,长身玉立,风姿卓然,穿着黑色修身的大衣,围着灰色的围巾,那容貌,那气度,让她深刻体会了什么叫见之令人忘俗。
完美的不像是这世间人。
可对上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她骤然从失神中惊醒过来,什么见之忘俗?分明是令人生畏,那种上位者的气场,直到现在,她都心有余悸,却也强烈的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勇气,她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一言不发,便都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
“贺行简没见我,他可能是避嫌,也可能是,觉得我还没资格让他出面谈吧。”
最后一句,说的有点不甘,不过,眼里的野心却燃烧的更加炽热蓬勃。
顾玉书见状,心里一动,却没再着急追问,而是先张罗着吃饭。
许秀妍也确实饿了,配着丰盛的菜,吃了一个大馒头,又喝了碗粥,胃里才有了充实感,之前等待时的焦灼不安,也终于得以抚慰,那些想不通的纠结迷惑,都不着急了。
反正,结果已定,再急也无用,他们还能拒绝吗?
显然是不能的。
即便怀疑那位置是个坑,是圈套,或是诱饵,她也要去帝都!
她相信,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而拒绝,却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吃完饭,顾玉书主动收拾了碗筷,擦干净桌子,又给俩人都沏上了一杯茶,摆出要聊天的架势。
许秀妍姿态轻松的靠在沙发里,吃饱喝足,就有些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六月份,放暑假后,咱们就可以准备去帝都了”。
顾玉书愣了下,“要等到六月份?这么说,贺行简是给你在帝都安排好接收的实习医院了?”
许秀妍点了下,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是机械厂的职工医院。”
“什么?”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顾玉书神情惊讶,显然很意外,不过很快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朱云娥在机械厂上班,还是后勤部的副主任,手里不光有实权,她人缘也不错,骨子里如何刻薄恶毒,面上却待人温和大方,厂里的人大都被她这幅面孔迷惑了,你要是去那儿实习,可就是一脚踩进她的地盘,不说寸步难行,可日子一定不好过,她整治人的手段多如牛毛,防不胜防……”
许秀妍看着他,试探的问,“你这是不赞同我去?”
顾玉书皱起眉头,“是不放心你去,谁知道她会怎么为难你?或是暗中给你使绊子?若天天应付这些阴谋算计,你哪还有什么精力实习?”
许秀妍顺着他的话叹道,“确实要面临很多麻烦,你那后妈不是个好惹的,偏她是长辈,天然在身份上占据优势,我不管怎么做,都会被制肘几分,但是……”
她话锋一转,“我们跟她,迟早都要对上的,她当初使手段逼着你不得放弃在帝都的工作,来我们这里下乡,暂避锋芒没错,可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韬光养晦,时间久了,谁还能记得你才是顾家的嫡长子呢?等你准备好再回去,也许一切都成了定局,那时再争也毫无意义了。”
顾玉书面色微变,似乎沉浸在痛苦的挣扎中,“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想回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将那些鸠占鹊巢的人赶走,可是……也不能看你置身危险当中啊,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许秀妍道,“有,还有个食品厂的职工医院,但我拒绝了。”
顾玉书愣了下,“为,为什么拒绝?都是职工医院……”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来,“你是觉得食品厂的医院规模太小,没机械厂有实力?”
许秀妍没什么好瞒的,点了点头,她确实渴望更大的舞台,舞台足够大,才能给她施展才华的机会,成功的机会也才更多。
小地方有什么呢?日子倒是安稳了,可也没了奋斗的激情。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顾玉书显然了解她,刚才说那么多担忧的话,也不是真想拦着她,而是,必须要说。
毕竟,俩人还是夫妻,不是真正的合作伙伴,说话做事全讲利益往来,不需要感情了。
见她心意已决,顾玉书还是提醒了句,“机械厂的职工医院确实更有发展前景,可贺行简一定知道朱云娥在那里,也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不睦,他还这么安排,十有八九是故意的,故意让你们凑一起,显然,居心叵测。”
许秀妍“嗯”了声,淡淡道,“我知道,他是成心的,毕竟,我威胁许棉的手段不光彩,他帮我们调回帝都肯定心不甘情不愿,刁难一二也正常。”
“那你还……”
“我们有别的选择吗?”
一句话,让顾玉书噎住。
屋里安静下来。
半响后,许秀妍揉着眉头道,“玉书,我们心里都清楚,目前只能靠贺行简才能光明正大的回帝都去,他就是给我们添堵,我们也得受着忍着,不然就得留在这里煎熬空等,可机会稍纵即逝啊,谁知道要等到哪一天呢?
我也不想低三下四的去求别人,看别人脸色,我也想靠自己的努力调去帝都,可现实,不允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磨难和考验,等我们回了帝都,齐心协力共同奋斗,迟早有一天,再不需要对别人伏低做小、强颜欢笑,而是其他人在我们面前讨好逢迎、仰望拜服。”
饶是听了这些话,顾玉书心里依旧还在迟疑,虽然许秀妍早就跟他商量过要回帝都的事,但他却一直没明确表态,都是含糊过去了,知道她要去威胁许棉,却也没拦着,大概是隐隐报着一丝侥幸和期待吧,谁想,事情居然还真的成了,那么难的事儿,贺行简回去一趟就办妥了。
衬的他,当初被迫离开帝都,像个笑话一样。
他压下这些不舒坦得心思,随口问,“那我呢?贺行简帮我安排了什么单位?”
他问的时候,没报什么幻想,因为他不认为贺行简会帮他找什么好单位,十有八九是随便塞哪个厂子里混日子,反正有接收的地方,让他有理由回去就行了。
谁想,接下来,他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答案。
“你说什么?”
许秀妍又重复了一遍,口齿清晰。
顾玉书却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的瞪着她,“你在跟我开玩笑?秀妍,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许秀妍苦笑,“不敢信?我刚听到的时候,也以为是假的。”
“真的?”
“嗯,千真万确,许棉不会拿这事来哄骗咱们,不过,她也说了,要等段时间,才能有空缺,届时,咱俩正好一起回去,你要是还不信,可以找人打听一下,那部门,是不是近期要腾出个位子来。”
顾玉书这才有了真实感,只是,他眼里闪过迷茫,“可,怎么会这样呢?贺行简疯了?咱们让他帮忙靠的可不是情分,他不心生怨恨就不错了,岂会真心实意的帮我们去谋划前程?”
就是受了威胁,不得不为之,也应该敷衍了事才对。
许秀妍道,“所以,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这会不会是个坑。”
闻言,顾玉书一下子清醒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还真有可能是给我们下套,不然,他没道理帮我安排进那么好的单位。”
许秀妍点点头,先肯定了他的分析,接着又道,“也可能是怕你不愿回帝都,所以抛出这么好的单位当诱饵。”
顾玉书神情郑重起来,“诱饵?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他诱惑我回帝都做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是记恨我们威胁许棉,但是在这里不好动手,所以想等我们都回帝都后再报复?”
许秀妍直勾勾的看着他问,“如果是这样,你害怕吗?”
顾玉书张张嘴,没说话。
许秀妍又问,“那你还回去吗?”
顾玉书神情更纠结了。
许秀妍道,“玉书,我们没有退路了!”
“怎么会?我们还可以慢慢筹谋,一步一步来,你的名声不是都渐渐恢复了吗,那些人脉关系也开始走动了……”
许秀妍摇头打断,“没用的,都是些面子情,真有事,他们不会帮忙的,就是帮,他们谁能让咱俩回帝都?”
顾玉书道,“可以先去市里,再谋划去省城,用省城搭建的人脉,就能为去帝都铺路了。”
“可那要等多少年以后?我们说不定都老了,那时候去了帝都还能拼什么呢?”
“……”
许秀妍语气坚定的道,“玉书,我是不会放着捷径不走选弯路的,况且,为了这条捷径,我们已经彻底得罪了许棉,没了缓和关系的可能,继续留在这里,你觉得她和贺行简能让我们好过?
我们捏住的所谓把柄,不会一直都好用,她若有了解决办法,那我们俩,会是什么下场?”
顾玉书深深的看着她,此刻的心里五味陈杂,“所以,你早就算好了一切,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对吧?”
许秀妍坦然自若,“是我以为,你不会拒绝。”
顾玉书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贺行简帮我们安排的地方,看似光明,实则前途未卜,你不怕被他坑了去,发现是圈套,想回来却脱不了身,最后泥足深陷,追悔莫及吗?”
许秀妍神情一僵,却还是道,“总要赌一把,事在人为,他可以挖坑,我们就能把坑添上,不管他是什么打算,可明面上,他帮我们安排的地方确实都是好单位,尤其是你上班的部门,多少人渴求能进去的,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就算这里面真有什么猫腻,你难道没有信心去化解吗?”
顾玉书皱眉思量起来。
他在帝都也是有门路的,虽比不得贺行简,却也不是全无用处,再者,他回去后,还能利用顾家的人脉关系,真有事,他不至于束手无策的等着被坑……
半响后,他终于下了决定,“好,咱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