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处... ...您没事吧?”
越迟快步走上前扶住他,夏处长年事已高,听到这么多噩耗难免身体撑不住。
“我没事... ...别担心我。”
夏处拿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
他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到不想多说一个字。
国家发展至今,已经能够称得上是科技强国,但他们绝对不会忘记曾经先辈们流过的血,做出的牺牲。
如果英雄的牺牲不被铭记,那么日后的屈辱只会卷土重来!
顾归是英雄... ...是英雄就绝对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夏处长咬牙切齿,“这个度铭城,简直屁股不知道歪到哪儿去了,他也不想想,岛国所谓的顶尖医疗是从何而来!我会上报中枢,要求严惩,英雄流过的血,绝对不该,也不能被遗忘!”
纪予就这么壮烈的死在了全国人民面前。
现下社会环境人人自危,已经有不少人站出来为她发声,声讨度铭城了。
所以这件事必须要妥善处理。
绝对不能放过度铭城!
夏处长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交代越迟和区宴,“区里还有事,我得先过去开会,你们一定要看管好度铭城,开庭前,别让他死了。”
“是!”
目送夏处的车离开,区宴独自回到了109基地,纪局长很快就要回来坐镇,但109局 已经牺牲了不少同事。
他得坚守在基地,为大家看顾好最后一道防线。
越迟缓步走到裹尸袋前,“车开过来,我要亲自护送她的遗体回虔来山,那是她的来处,现在... ...也该回去。”
江妄野看出了他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悲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
虔来山上
道观院子树荫下,双沅手中的木偶提线瞬间断裂,木偶于高出摔下,登时碎了一地。
她丢掉手中操纵的线,嘟囔着坐回椅子上,“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摇椅上,纪予安详咸鱼瘫,听到她这么说后懒懒掀起眼皮。
“喝口茶,别玩你的傀儡了,等下那边看到人又动了,还以为诈尸了呢。”
“温夺呢?他去哪儿了?”
双沅端起桌子上的茶灌了一口,苦得立刻吐了吐舌头,凉茶虽然消暑,但这也太苦了。
“不知道。”纪予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他呆西厢房好几天都不肯出来。”
双沅刚想说话,却突然注意到她身上裹得厚厚一层,恨不得只露出了脸来。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蚕宝宝瘫在躺椅上。
她疑惑,“你不热吗?”
现在正是酷暑,她穿这么厚的外套,得多热啊。
纪予闻言一顿,摇了摇头,“还好... ...我,我感冒了,不觉得热。”
实际上,她不仅不觉得热,还觉得很冷。
四肢发凉,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很清楚,这是她绝症最后发作会出现的副作用,到最后她会逐渐感觉身体没有一丁点温度,心脏会慢慢停止跳动。
死劫将至,可她心中却没有半点的不甘。
甚至更加平静。
或许是做出了决定的那一刻,她早就与命运达成了和解。
此时王洄从厨房走了出来,急匆匆将手里的药碗端到纪予跟前。
“快起来,喝药!”
“师父... ...还喝啊?”
纪予顿时面露难色,回虔来山的那几天,她和温夺不知道被逼着喝了多少罐药了,这气味苦得比她命都苦。
但偏偏师父他老人家都发话了,又不敢不喝。
王洄冷笑,“让你喝还那么多废话,难怪我离开道观这段时间你身体亏损那么多,虚就是虚!”
“别骂了别骂了,我喝,我现在就喝!”
纪予瞬间认怂,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嘴巴里的话就跟倒豆子一样一箩筐的往外倒。
她端过药碗,盯着乌黑药液,胃里直打抽抽。
正当她准备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看着像是警车上山。
纪予动作一顿,眼帘半垂。
“人来了... ...”
双沅朝正在看书的唐让使了个眼色,“去开门。”
唐让默不作声,起身走到侧门前,刚拉开门,没看见一个人,倒是被一大束白色菊花给贴脸了。
紧接着就是捧着花的江妄野,他声音里藏不住幸灾乐祸的笑。
“——Surprise!”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唐让:“... ...”
还真够惊喜的。
不等他有所反应,就听见江妄野身后传来了另一道声线,细听之下还藏着几分未消解的怒气。
“你在干什么!”
越迟忍不住皱紧眉头,他不明白为什么江妄野都在这种时候了,还能笑的出声。
知道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可纪予都已经死了。
他在死人面前笑,是对逝者的不敬!
江妄野无辜耸肩,“越迟,你就不如你弟弟识趣,难怪你没越凛人缘好,刚刚来的路上我就说了要给你一个大惊喜,你猜猜惊喜在哪儿?”
“我没空陪你闹!”
越迟说完转身就要走,他还得在虔来山找一处墓地安葬纪予的遗体。
现在根本懒得去跟这无赖扯皮。
江妄野见他真的要走,连忙把菊花丢到唐让怀里。
随即他冲过来不由分说扭过越迟的脑袋,强迫他看向门内光景。
“你干什... ...”
越迟话都没说完,视线内就直直撞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院子中央,那颗玉兰花枝繁叶茂的树下,纪予完好无损的躺在椅子上... ...
他整个人完全呆住,蓬勃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就像完全忘记了窦房结起始该如何泵血,脑海中走马观灯一样闪回过无数次他们相遇的画面。
越迟不受控制的大步冲上前,他紧紧攥住她的手,生怕眼前梦寐以求的画面都是他的错觉。
“你、你没死... ...”
江妄野看着他如此失态,甚至不顾分寸的紧握住纪予的手,两个人距离离得那么近... ...
他掩下心头的酸涩,默默叹了口气。
温夺还在呢,自己操什么心?
又有什么理由去吃醋?
爱是无条件的付出和给予,不该是占有和掠夺。
他喜欢纪予,可纪予不喜欢他。
所以他作为朋友存在她身边默默守护,不打扰她就是最好的。
江妄野沉默着走进院子里,找了出角落坐着。
“是有温度的... ...真的是你,那刚才跳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迟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的五官,她的一切。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敢相信。
活生生的人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死状凄惨,他甚至都仔细检查过裹尸袋里的那具尸体,跟现在纪予长得一模一样。
连眼下那颗痣都一样... ...
纪予淡定抽出自己的手,视线瞥向一旁的双沅。
“又来了个麻瓜,要不... ...你再演示一遍?”
双沅抱头,“饶了我吧... ...”
... ...
“双家傀儡技冠天下,你们刚才看到的‘纪予’就是我制作出来的木偶,她只需要沾染上一丁点血液,就可以被操控,诺... ...这个线就是控制的。”
双沅一边演示,一边讲解。
“纪予进入过秘境,秘境中的神木生出的傀儡可以做到跟她本人别无二致,细到毛发、皮肤、长相都一比一复制,唯一的区别就是傀儡没有灵魂,你们裹尸袋里装着的尸体呢?”
江妄野坐在旁边捧着西瓜吃的津津有味,哪里还有半点帅哥的模样。
他含混不清指了指外头,“车上呢。”
“拿过来。”
“... ...哦。”
江妄野放下西瓜,有些不情愿的往外走。
早知道他就不嘴快了,西瓜还没吃完呢就指使人干活,牛马都没他命苦。
很快江妄野就拎着裹尸袋走了进来。
越迟有些惊讶他竟然能一只手就提的动。
“你... ...”
“别误会,现在很轻。”
江妄野把袋子放在地上,一把拉开拉链,只见里面原本的尸体已经陡然间变成了一堆木头碎块。
越迟眼神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只觉得在这里短短十分钟,他之前人生中所有的认知都被彻底颠覆。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江妄野解释道:“她刚开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但我觉得纪予不是那么莽撞的人,再109局那出戏也是我按照她的指使配合出演的。”
越迟彻底明白了一切。
或许从一开始,纪予就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对付度铭城。
纪局长当众焚毁绝密档案被抓走,度铭城以为自己可以坐稳这个位置,所以就干脆放手去逮捕纪予。
纪予如果一味逃跑,那么她也总有一天会再一次背负骂名,成为害死大家的众矢之的。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哪怕她没有做错事,可就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可以拯救大家的存在,而她没有为了大家挺身而出,那么大家还是会记恨她。
纪予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干脆直接独自一个人闯入109局。
以自身的性命,跟度铭城谈判。
度铭城以为自己计划天衣无缝,利用道德绑架来控制纪予,就如同之前他对纪予犯下的罪孽一样。
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志得意满时,无意间就泄露了自己的所有密谋,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纪予有机会可以把多年前尘封的冤屈再一次揭露在世人面前。
可他万万没想到,纪予是假死,利用这么逼真的傀儡,策划出了一出惊天好戏。
越迟脑海中的想法越来越清晰的浮出水面,他开始仔细复盘,可越到最后却越来越觉得心中冷汗岑岑。
纪予永远都是这样冷静强大,她的计划每一步都计算严谨精密,纪朝儒爱女心切,出于慈爱心软,他铤而走险焚毁档案,让所有人都以为档案彻底被焚毁;
度铭城不得人心,于是逼迫区宴反水倒向自己这边,却不料最后被区宴趁乱背刺,坐实他当众杀人的证据。
甚至她洞悉世人看热闹的心态,把这所有的丑恶都公之于众,连度铭城人性中的自私丑恶也都全盘算了进去。
到最后... ...她的死壮烈悲凉。
在整个国家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逼得国家必须要出手整顿。
所以... ...夏处长才会在去109的时候,亲眼目睹江妄野送来的那份文档,因为那根本就是纪予事先就找到的铁证。
所以... ...连她最后的死亡,都是她在脑海中事先策划好的一盘。
每一个人的选择,都直接推动了下一环的进行。
至此,度铭城满盘皆输。
而整场计划在此刻达成了闭环。
顾归多年前蒙受的不白之冤在如今昭雪,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下。
再也不是所谓的叛徒,不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是人民英雄... ...
甚至,是一个为国牺牲国一次后,再一次被推上绝路的殉道者。
越迟思维转的飞速,只觉得头昏脑涨。
他艰难深吸一口气,看向纪予,“... ...你做的一切,原来是这样,我竟然浑然不知。”
纪予笑了笑,仰头把药喝完。
“顾归是无辜的,你知道、我知道,国家内部知情的人都知道,那么... ...公众也该知道这个真相。”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身准备回屋休息。
“等等... ...”
越迟挡在她的身前,他艰涩出声,“我有话要跟你说,单独说... ...”
纪予停下脚步,她看了眼四周。
大家都明白越迟这是有事要问,于是极为有眼力劲的离开了。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越迟站在原地,苦涩扯了扯唇,想问出口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纪予转过头,目光平静望向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问吧。”
“... ...”
四周微风都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越迟的声音低低响起,“... ...如此缜密的计划,你什么时候设计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