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夜,回到大兴城正好是上朝时间。
昨夜隋文帝负气出走,莫说满城官员,便是大兴城的狗都跟着熬了一宿。
偏生皇帝是出了名的勤政,众人吃不准今日是否朝会,只得顶着乌青眼圈在承天门外候着。
萧邢尤为凄惨,不仅一夜未合眼,大腿内侧还磨得血肉模糊,稍一触及便痛疼难忍。
众人一直等到内侍总管陈守成出现在宫门前,才微微松了口气——今天休朝。
萧邢签完文书未见汉王踪影,便知这厮今日必不露面,只得叉着腿挪回司隶台。
刚进公房,便见何从事进来报事,吏部今年新规,朝中官员三品以下都要参加考试,依据考核情况决定去留。
萧邢疑惑问道:“不是地方佐官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吗,京官何故加试?”
“说是三省共议的章程。”何从事挠了挠耳根,“御史台、司隶台、谒者台与大理寺同考《开皇律》。”
“依据何考?”萧邢一听是三省章程,估计这事是板上钉钉,谁也无法幸免。
何从事指了指萧邢身后的书架笑道:“御史、司隶、谒者三台同刑部、大理寺一样,考的便是《开皇律》。”
等何从事退出房门,萧邢将书架上的《开皇律》取了下来,整套共六卷,都是采用上好的黄麻纸编撰而成。
三台和刑站、大理寺都是执法衙门,考这《开皇律》倒也是正常。
《开皇律》在中国的历史上地位极高,萧邢早就有所耳闻,它奠定了中国古代法律的基本精神和基本框架。
连以后的唐律、宋律、元律、明律、清律都是极大地参照了此部法律,它还传入了日本、朝鲜、越南等国,奠定了整个东亚法律体系的基础,说他是中国的《汉谟拉比法典》也不为过。
萧邢强忍着困意读了三四页便觉头大如斗,一是词汇生涩,二是其中诸多繁体字、通假字让他只能一边猜一边读。
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汴州司户杜正玄正好前来拜访。
两人坐定,萧邢便问起了他奏告一事的进展。
杜正玄的状态较前几日低沉了不少,眼窝深陷,嗓音沙哑:“萧别驾,下官此次前来是来辞行的。”
萧邢奇道:“可是汴州之事已全部清查完成?”
杜正玄轻叹道:“陛下亲令吏部、户部、御史台、大理寺彻查,只是……”
这一切萧邢早有思想准备,劝慰道:“陛下既然已令四部查处,自然是需要时间,若是没有个结果,此事想轻易揭过也非易事,你且安心在京师等等。”
杜正玄一介书生,这次不顾一切来京师告状,凭的全靠心中的一股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只是理想和现实差距过大,让他倍受打击。
“萧别驾,此事于陛下,于三省六部的官员而言只是万里之一隅,可对汴州数十万百姓而言,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叫下官如何能不心急?”
萧邢对这个一腔正气的书生也是无可奈何,既敬佩他的气节,又恼怒他的天真,思索良久他才沉吟道:“若想尽快解决此事,朝中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杜正玄听到此处,眸中亮光乍现,霍然起身问道:“谁?”
“越国公杨素。”
杜正玄眼中的那缕光瞬间黯了下去,惨笑道:“下官区区一州之司户,如何能劳烦右仆射关注此事,连陛下的口谕各部都是阳奉阴违,越国公又当怎样?
萧邢摇头笑道:“朝中风传要撤郡置州县之事你可曾听到过?”
“下官略有耳闻,”杜正玄茫然地点了点头,“可这与汴州之事又有何关系?”
“由州、郡、县三级换成州、县二级制,即可解决十羊九牧的困局,亦可减轻百姓赋税,乃是大功一件,章程是门下省苏纳言和尚书令杨素共同议下的。”
杜正玄虽对朝中局势一知半解,但萧邢点到此处,他也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撤郡置州县不单单是解决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的问题,更是陛下借机打压门阀世族的手段。
大量被撤并的郡肯定会产生大量的失业官员,官位变少了,各大世族大家为了保住已有的特权,竞争自然就会更加激烈,这时候皇权的重要性就更加重要了。
同时,在这个过程中,陛下可以针对那些势力过于庞大的门阀世家下手,削弱他们在朝中的势力,进一步加强集权。
改革从来不是请客吃饭,必然伴随着人头落地、家破人亡,门阀世家自己不会轻易交出到手的权利和好处。
建议是苏纳言和右仆射杨素提出来的,这时,他们最需要什么?需要一只鸡,一只杀给天下世族门阀看的鸡。
京兆韦氏,无疑就是最合适的那只。
韦孝宽是京兆韦氏代表人物,以军事才能着称。
周宣帝去世时,隋文帝杨坚以国丈身份辅政,引发相州总管尉迟迥的叛乱。
韦孝宽被任命为行军元帅,率军击败尉迟迥,此役成为建隋的关键之战,韦氏一族在隋建国后自己也收获了极大的回报,成为数一数二的门阀世家。
杜正玄想通了其中关键,不由暗暗感叹,这京官还真不是谁都可以来当的。
“下官明日便去越国公的府上求见。”
萧邢叫住迫不及待离去的杜正玄,苦笑道:“你这样直接去越国公的府上,怕是连门房都不会收下你的拜帖,又如何能见到越国公的当面?”
杜正玄这才悻悻止住脚步,坐回房内。
“萧别驾可有办法?”同是寒门致仕,杜正玄倒也不见外。
“某一个从四品的别驾,与越国公差了十万八千里,偶有交集罢了……”
杜正玄的心情忽上忽下,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到萧邢话锋忽转道:
“晋王倒是与某有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