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雾裹着梅花香涌出来时，苏婉儿冻得通红的鼻尖先颤了颤。
她下意识松开攥着葛凡衣袖的手——方才在冰窟外，她的手指几乎要和他的衣料冻成一团。
此刻暖雾拂过手背，竟像被浸进温玉里的温泉，连指节的僵麻都在缓缓化开。
\"这温度...\"董浩的断剑垂在身侧，冰碴从剑刃簌簌跌落。
他仰头看向穹顶，夜明珠的光透过薄霜落下来，在他染血的衣襟上投下淡金色光斑，\"比江南的梅雨季还暖。\"
葛凡没急着动。
他的掌心抵着门框上的冰花，能清晰感觉到冰层下传来的脉动——像活物的心跳。
系统在识海轻声提示：\"检测到特殊能量波动，与宿主寒梅印记契合度78%。\"他瞳孔微缩，这数字比之前在天机阁密室查到的\"天命计划\"残卷还要高。
三人鱼贯而入的刹那，殿内墙壁突然泛起幽蓝光芒。
原本模糊的刻痕像被水洗过般清晰起来，密密麻麻的古篆沿着汉白玉墙蜿蜒，直攀到九米高的穹顶。
苏婉儿凑近最近的一道刻痕，指尖刚要触碰，便被葛凡拽住手腕：\"别碰，这些纹路里缠着封禁术。\"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前晚在苏家养伤时，他刚用系统推演过苏家古籍里的\"禁纹解析\"——此刻墙上的纹路，分明是用冰魄玉髓混合武者精血刻成的，稍有不慎就会触发自毁。
\"天命计划第三阶段实验记录：实验体0927，血脉觉醒度提升至43%，但出现意识混乱......\"葛凡的目光扫过第一行字，喉结滚动。
系统同步弹出之前在黑市买到的天机阁密档，两相对照的瞬间，他后颈泛起一层薄汗——那些被他以为是残缺的实验日志，此刻在这面墙上补全了最关键的半页。
\"若雪师姐主导胚胎培育方案......\"
\"林长老提议用'寒渊心脉'作为能量核心......\"
\"实验体最终筛选标准：寒梅印记，武脉异相，命盘带煞......\"
每扫过一行，葛凡的太阳穴就突突跳一下。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废弃实验室捡到的带血日记本，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对不起，小阿凡\"——原来那是林若雪的字迹。
\"葛凡？\"苏婉儿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担忧。
她看见他攥着墙面的指节泛白，连寒梅印记都泛起淡青色微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葛凡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已换上惯常的淡笑：\"没事，就是这些字有点刺眼。\"他说着，余光瞥见董浩的断剑突然发出嗡鸣。
青年正盯着墙的另一侧，瞳孔缩成针尖大：\"那是...师尊的剑穗。\"
果然，在最里侧的刻痕旁，系着一截褪色的月白丝绦。
苏婉儿轻轻扯了扯葛凡衣袖，指向丝绦下方的小字：\"林若雪，天机阁科研殿首座，天命计划总负责人......\"
殿内的温度突然降了三度。
淡蓝色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漫上来，像无形的手裹住三人的脚踝。
苏婉儿下意识往葛凡身后缩了缩，却见他脊背绷得笔直，目光死死锁向殿内最深处的屏风。
那里原本空无一人，此刻却漫出朦胧的影子，像被月光浸过的雪。
\"你们终于来了。\"
声音像碎冰撞在玉盘上，清泠泠的，却带着让人心头发紧的威压。
苏婉儿感觉有根冰针刺进后颈——这是她作为苏家弟子对危险最本能的预警。
董浩的断剑\"当啷\"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往前跨了两步，喉结动了动：\"师...师尊？\"
屏风后转出的身影让葛凡呼吸一滞。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正是他在董浩旧画像里见过的林若雪。
可此刻她的眼尾多了道淡青的纹路，像被霜刃割过的冰，又像某种古老的图腾。
她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停在董浩脸上，平静的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你终究还是带外人来了。\"
\"我只想知道真相！\"董浩的声音带着破音。
他弯腰捡起断剑，剑脊上的血渍还没干，\"青莲为什么分裂？
你为什么要在北境冰域躲二十年？
他们说你叛逃，说你疯了——\"
\"因为我看透了他们的野心，也看清了自己的罪孽。\"林若雪抬手，那截月白丝绦突然从墙上飘落，轻轻覆在她掌心，\"当年的天命计划，是要培养一个能掌控天道的'天命之人'。
而我...是那个把他推进熔炉的人。\"
她的目光转向葛凡。
苏婉儿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抓住葛凡的手腕，却发现他的皮肤冷得像块玉——但他的手指还搭在她手背上，力道平稳得反常。
\"你是被选中的种子。\"林若雪往前走了两步，寒气在她脚下凝成霜花，\"从你在母亲肚子里时，你的血脉、武脉、甚至命盘，就被算进了计划里。
那些你以为的奇遇，系统、武技、甚至这寒梅印记......\"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都是为了让你成为他们的刀。\"
殿内的暖雾不知何时散了。
苏婉儿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看见董浩握着断剑的手在抖，看见林若雪眼角的青纹随着说话节奏明灭。
而葛凡依旧站得笔直，他望着林若雪的眼睛，像在看一面照出所有真相的镜子。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苏婉儿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她知道，每当他用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话时，心里一定翻涌着比北境冰原更剧烈的风暴。
果然，她感觉到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那是只有他们知道的暗号，意思是\"别担心，我有数\"。
林若雪还在说着什么，但葛凡的注意力已经飘远。
他望着殿外透进来的冷光，想起系统曾提示过\"宿主命盘存在外来干扰\"，想起每次突破时脑海里闪过的陌生记忆，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雨夜，有个沙哑的声音在他梦里说\"快走\"。
此刻，他的指尖轻轻按在掌心的寒梅印记上。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情绪读取功能已就绪，是否启动？\"
葛凡望着林若雪平静的面容，望着董浩发红的眼眶，望着苏婉儿担忧的眼神。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在心里轻轻说了声：\"启动。\"
系统的情绪波动图谱在葛凡识海展开时，林若雪眼尾的青纹正随着呼吸明灭。
那些跳动的色块里，愧疚占了七成，释然占了两成，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像雪地里将融未融的冰晶——没有杀意，没有欺骗。
葛凡喉结动了动，指节在苏婉儿手背上轻轻摩挲两下。
少女冰凉的掌心立刻回握，指腹蹭过他虎口的薄茧——那是上次为救她挡刀留下的。
他望着林若雪鬓角的霜花，突然开口：“既然你知道一切，能否帮我们找到天机阁真正的据点？”
殿内的寒气陡然凝住。
董浩的断剑“当啷”磕在汉白玉地面，他抬头时眼眶通红，像被人当众撕开了最隐秘的伤疤：“师尊，您真的……”
林若雪的目光从董浩脸上掠过，最终落在葛凡眉心的寒梅印记上。
她抬手时，袖口滑下一截腕骨，腕间系着的月白丝绦与墙上那截褪色的几乎重叠。
“二十年了，终于有人问我要这个。”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人心，“但我要你先通过最后的考验——冰心试炼。”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林若雪身后逐渐浮现的冰塔虚影，塔尖刺破穹顶，碎冰簌簌落进葛凡发间。
“试炼？”她下意识往前半步，却被葛凡反手按住肩膀。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她鼻尖发酸：“婉儿，相信我。”
董浩突然抓住葛凡的手腕。
青年的手在抖，断剑的血渍蹭在葛凡衣袖上，像朵狰狞的红梅：“那塔……那塔会让人看见最害怕的东西。三年前我试过，差点疯在里面。”他喉结滚动，“师尊当年……”
“所以他必须试。”林若雪的声音陡然冷下来，眼尾青纹泛起幽蓝光芒。
她抬手按在冰塔虚影上，整座宫殿的温度骤降三十度。
苏婉儿的睫毛结了霜，看见冰塔门扉上浮现出古老的咒文，与墙上的禁纹如出一辙，“天机阁的核心据点被三重命劫锁困，只有心无执念的人才能靠近。而你——”她盯着葛凡，“是他们算到的‘天命之人’，你的动摇，会成为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葛凡低头看了眼苏婉儿。
少女睫毛上的霜花在发抖，像落在他心尖的雪。
他伸手替她拂去，指腹掠过她冻红的耳垂：“等我出来，给你烤热乎的梅花糕。”
冰塔门扉在他身后闭合的刹那，苏婉儿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望着那面刻满禁纹的墙，突然抓住董浩的手腕：“他要是有事……”
“他不会有事。”董浩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师尊选的人，从来没走过回头路。”
冰塔里的世界与外界截然不同。
葛凡踩在齐膝深的雪地里，眼前闪过母亲临终前的手——那只手攥着带血的日记本，最后一笔“小阿凡”墨迹未干；闪过洪萱在杀手训练营里递给他的匕首，刀鞘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闪过向悦举着配枪挡在他身前，警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闪过史瑶哭着撕了婚约书，说“我等你回来”；最后，是天机阁阁主站在血色祭坛上，笑着指向他：“这就是我们的神。”
每一幕都真实得可怕。
葛凡感觉有冰锥刺进太阳穴，有火焰舔舐后颈，有无数双手拽着他的脚踝往深渊里拖。
他踉跄着跪在雪地里，指甲缝渗出血来，却仍咬着牙重复：“我不是棋子，我是执棋者。”
“你确定？”
冰冷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葛凡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冰崖上，寒梅印记泛着妖异的红光：“放弃吧，你所有的奇遇都是他们给的，你的系统、你的武技……连你爱的人，都是他们安排来绑住你的线。”
“那又怎样？”葛凡撑着膝盖站起来，雪地在他脚下裂开蛛网般的冰纹，“就算他们给我铺路，我也会走出自己的方向。就算这双手沾过他们的血，我也要用它撕碎他们的棋盘。”
冰崖上的虚影突然碎裂成千万片冰晶。
葛凡望着自己染血的掌心，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意志强度突破临界值，检测到道心雏形。”
冰塔门扉开启时，林若雪正在用指尖描摹墙上的禁纹。
听见动静，她转头看向走出来的葛凡——他发梢滴着冰水，衣襟浸透血污，可眼底的光比北境的朝阳还亮。
“很好。”她伸手摘下腕间的月白丝绦，轻轻系在葛凡手腕上，“这是我当年给实验体系的标记，现在它属于你。”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玉简，表面浮着细碎的星芒。
葛凡接过时，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那是天机阁的气息，带着让人作呕的腐朽味。
“坐标在里面。”林若雪后退两步，身影逐渐与冰墙融为一体，“记住，他们最怕的不是你的武力，是你不肯认命的心。”
董浩冲过去时，冰墙已经恢复成原样。
他捶着墙面，断剑在掌心割出深痕：“师尊！师尊你——”
“她不会有事。”葛凡将玉简收进怀中，转身看向苏婉儿。
少女扑进他怀里时，他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梅花香，比冰窟外的更暖，“她只是去该去的地方了。”
三人回到冰窟外的临时营地时，月亮已经爬得很高。
篝火噼啪炸响，苏婉儿往火里添了块松枝，火星子窜起来，映得她眼尾发亮。
董浩蹲在一边擦剑，断剑的缺口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葛凡摸出怀里的玉简，指尖轻轻拂过表面。
系统突然提示：“检测到高阶封印，需宿主道心共鸣方可破解。”他望着跳动的篝火，想起冰塔里那些被撕碎的虚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深夜的风卷着雪粒扑过来，吹得篝火摇晃。
苏婉儿裹紧他的外衣，轻声问：“明天……我们就出发？”
“明天。”葛凡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冰峰，“等天亮了，我们去掀了他们的老巢。”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冲上夜空，像极了将熄未熄的信号灯——而更猛烈的风暴，正藏在黎明前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