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特心中闪过一丝歉意，是自己间接导致了拉斐尔此刻的难堪。
但事已至此，她不能坐视不理。
她步履轻快又不失优雅，转眼便来到拉斐尔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请起身吧，殿下。”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您是皇子，不该为这种小事低头。”
拉斐尔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握住了莉莉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又一次……又一次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
但他不能。
拉斐尔强压下心头的屈辱，艰难地开口：
“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不等莉莉特回应，海莲娜尖锐的声音就刺了过来：
“你算什么东西，敢插手我们的事？！”
莉莉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海莲娜身上。
对方正用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死死瞪着她。
莉莉特微微垂眸，俯视着椅子上的海莲娜，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海莲娜·兰帕德侯爵小姐，您就是这样对待皇子殿下的吗？如此无礼。”
这声音虽然柔和清澈，其中蕴含的威压却让海莲娜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
但她立刻又挺直了，倔强地反驳：
“无礼？我和拉斐尔殿下是快要结婚的特殊关系！殿下做什么，都是因为我喜欢！”
“即将与拉斐尔结婚”，这句话对海莲娜来说就像护身符，仿佛能让她的一切任性都变得理所当然。
然而莉莉特非但没有认同，神情反而更冷了。
“就算你们已经成婚，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要求皇子殿下做出如此失礼的行为，也同样是亵渎皇室的大罪。”
莉莉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海莲娜：
“兰帕德小姐，您难道不怕皇室的惩罚吗？”
帝国是皇权至上的国家。
虽然皇室权威日渐式微，但皇族名义上仍需恭敬对待，忤逆者可以“亵渎皇室罪”论处。
当然，这通常只适用于真正手握权柄的皇族，拉斐尔显然不在此列，这正是海莲娜敢于如此放肆的原因。
可即便如此，当莉莉特直接点明律法与惩罚时，海莲娜还是心头一紧，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惧色。
她努力压下恐惧，不想失了面子，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你……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我可是兰帕德侯爵家的小女儿！”
莉莉特平静地回应：“我当然知道，刚才我已经叫过您的全名了，不是吗？”
海莲娜一时语塞。
“可就算您是侯爵千金，又能如何？”莉莉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即便是皇室宗亲，历史上因亵渎皇权而被处决的也大有人在。”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海莲娜的心脏狠狠一沉。
她从小被娇惯坏了，骄纵任性，目中无人，可骨子里却不是擅长争斗的料。
加上在帝都人人顺着她，她几乎没有和人真正对峙过的经验。
意识到自己根本说不过莉莉特，海莲娜猛地扭头看向另一边。
“拉斐尔大人！”她想寻求帮助。
然而，那个以往总会护着她的人，此刻却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表情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海莲娜想起上一次，在那个脸色苍白得像面粉的女人面前，拉斐尔也是这副样子。
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海莲娜眼眶瞬间红了。
“你们两个都讨厌！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她丢下一句连小孩子都嫌幼稚的气话，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她心里其实还存着一丝期望：“我这样跑掉，拉斐尔大人一定会追上来的吧？”
可惜，拉斐尔并没有动。
看着海莲娜和她的侍女们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莉莉特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比想象的还要幼稚啊。”她心想，跟这样的小姑娘较真，自己都觉得有点掉价。
就在这时，拉斐尔的声音响起：
“温泽艾斯小公女，多谢你的帮助。”
他的语气是感激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莉莉特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片刻后，她轻声开口：
“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冰淇淋？”
“……欸？”拉斐尔明显愣住了，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莉莉特见状，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我呀，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冰淇淋，就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
和可以轻易获取冰块的北方不同，常年温暖如春的帝都要想制冰，只能依赖昂贵的魔力石。
因此，这里的冰淇淋价格高得吓人，小小一个圆球放在脆筒上，就要价十万金币。
莉莉特却毫不在意，一口气点了十五个。
其中三个是给她、拉斐尔和侍女玛丽的。
剩下的十二个，则由玛丽分给了隐在暗处的护卫骑士们。
店外，接过玛丽递来的冰淇淋时，骑士们个个眼眶发热，差点掉下泪来。
“我们家小姐简直是天使啊！”有人在心里呐喊。
玛丽就站在店门口，一边美滋滋地吃着自己的那份。
护卫骑士维拉姆见状，有些不满地凑过来：“你怎么不进去？万一小姐和殿下独处时发生什么……”
“我守在这儿，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单独待一会儿啊。”玛丽打断他。
“什、什么？”维拉姆吃惊地张大了嘴。
玛丽不由分说，直接舀了一大勺冰淇淋塞进他嘴里。
“别瞎操心了，快吃你的吧，都要化了。”
听到这话，维拉姆也顾不上多问，赶紧大口吃起来。
这可是他们北境骑士来到帝都后，第一次尝到家乡特产的味道，一点都不能浪费。
店外是骑士们压抑的兴奋和街市的喧嚣，店内却因高昂的价格而空无一人，格外安静。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拉斐尔和莉莉特面对面坐着，各自拿着一支冰淇淋。
莉莉特舔了一口粉红色的草莓冰淇淋，脸上立刻绽放出满足的笑容：
“果然，不管在哪里，冰淇淋都这么好吃呢。”
拉斐尔也尝了尝手中雪白的香草冰淇淋，轻轻点头：
“嗯，是啊。”
这是他离开北方八年来，第一次再尝到冰淇淋。记忆中那柔滑香甜的味道，一点都没变。
他像小猫一样小口舔着，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率先打破了平静：
“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笑吧？”
莉莉特没有立刻回答。
拉斐尔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嘲：
“我知道的，自己这副样子，真的很可悲。”
曾经，皇帝利用他天生免疫毒素的体质，将他当作试毒的工具。
当他长大成人，皇帝又为他找到了新的“价值”。
层层筛选之后，选中的就是海莲娜·兰帕德。
【讨好海莲娜。不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必须无条件满足。】
这是皇帝的命令。
拉斐尔毫无抵抗地接受了。
无论海莲娜多么无礼，他都逆来顺受，每周至少与她见面一次。
看着这样的拉斐尔，人们私下里都在嗤笑，嘲讽这个空有皇子名分的“半吊子”，最终还是被卖给了侯爵家。
“就算只是个半吊子，好歹也是皇子啊，怎么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有人这样议论。
但拉斐尔从不在乎。
对他来说，为了活下去，遵从命令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自从与莉莉特重逢，看到她正直坦荡的样子，拉斐尔第一次为自己的处境感到了强烈的羞耻，那是一种几乎让他无法忍受的痛苦。
仿佛“羞耻心”这种东西，第一次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脸上阵阵发热，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这时，莉莉特柔和的声音响起了。
“殿下，一点也不可笑。”
莉莉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她用那双湖水般澄澈的蓝色眼眸凝视着拉斐尔，认真地说：
“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努力的人，怎么会可笑呢？我觉得……您很了不起，甚至很帅气。”
她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柔和：
“不过，看着您这样，我还是会觉得心疼。就算是为了生存，一直这样压抑着自己，一定很痛苦吧。”
看到拉斐尔有些茫然地望着自己，莉莉特微微低下了头。
“抱歉，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或许有些失礼了。”
“不，请别道歉。”拉斐尔连忙摇头，“您没有失礼，我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真挚。
莉莉特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到被评判的不快，也没有被同情的自卑，心中涌起的，反而是满满的暖意和……一丝从未有过的喜悦。
因为他能感觉到，莉莉特是真的在为他着想。
“谢谢你，温泽艾斯小公女。”他郑重地再次道谢。
听到这句真诚的感谢，莉莉特反而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沉默片刻后，莉莉特轻轻开口：
“殿下，还记得五年前，我对您说过的话吗？”
那时，莉莉特是这样对他说的：
【虽然成为朋友可能有些困难，但我们至少可以保持像朋友一样友好的关系吧？】
“我想，把那句话改一改。”莉莉特说。
拉斐尔的心猛地一跳，眼睛也瞬间睁大了。
改一改？她的意思是……连像朋友一样的关系都无法维持了吗？是要他以后不要再私下见面了吗？
一瞬间，各种不安的猜测涌上心头，他的指尖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莉莉特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温柔而明亮的微笑：
“我们，别再说什么‘像朋友一样的友好关系’这种绕圈子的话了。”
她顿了顿，清晰地说道：
“我们直接一点，真正地，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