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黎瑶不等众人反应，抬手一拂袖，衣袂轻扬，带着鹿童从人群中穿过，走得干脆利落。
鹿童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一路被她拽着。
直到穿过三重灯影，踏过观星台侧翼的回廊，走进了一处冷宫般偏僻的小亭。
月色洒落，远处无喧，星河倒映在池水中，宁静得仿佛整个天庭都听不到他们说话。
黎瑶终于松开他的袖子，拍了拍自己掌心上的灰，侧头看他一眼：
“这里赏星才是最佳位置。”
“视野开阔，又没人吵。”
“还不用轮流排位坐灵莲台。”
她顿了顿，唇角一弯，微不可察地朝他眨了下眼：
“不愧是我！”
鹿童愣愣地看着她。
她那张一贯清冷的面容下，竟真的露出了几分藏不住的狡黠。
不是笑得张扬，也不是调戏的意味——
而是一种很私人的、只给他一个人看的、像雪山悄悄开了一朵野花的微妙柔光。
他喉结轻滚，怔怔回了一句：
“……嗯，师叔，真是，聪明极了。”
黎瑶斜靠在廊柱边，懒洋洋地说：“行了，躲过这一劫，今晚可以安心看星了，我爹已经在我耳边念了好几天了，让我来看看有没有看得入眼的男仙。”
黎瑶倚在栏边吹风，指尖轻轻扣着茶盏，衣袂微动，发丝被夜风吹得微微凌乱。
“看得入眼的男仙”——
这句话像针，扎得不疼，但轻轻刺进心里，埋下酸意。
鹿童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站直了些。
他的指尖收紧，心里不知为何浮出方才那一群俊逸男仙朝她敬酒时的画面。
师叔对他们不是特别亲近，却也不疏离。
鹿童站在她身侧，把脑海里那些让他心里酸涩的画面甩开，犹豫了一瞬，还是低声问道：
“师叔。”
“混元珠里……是不是有关于我？”
黎瑶执盏的指尖微顿。
杯中茶水轻漾了一圈涟漪，她垂眸看了一眼，最终点头。
“是。”
夜风吹过她眼角，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清淡却真切：
“不过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或许是你曾经的命，不是你现在的路。”
黎瑶望着星空说道。
鹿童看着她，她清冷的侧脸在月光下像雪中花，明明温柔，却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可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不是在回应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问题，而只是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师叔，表面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她，什么都懂。
鹿童垂眸，低声问：
“你见过……‘那个我’吗？”
黎瑶沉默了一瞬。
然后，她抬眼望向他，眼神平静得像池水。
“见过。”
“他和你不一样。”
鹿童一怔：“什么意思？”
黎瑶淡声答道：“他杀气极重。”
鹿童脑海里，骤然响起一个阴湿压抑的声音。
【阿瑶竟然这么说我，我真是——难过呢。】
【阿瑶这么风光霁月的模样，真是看起来让我心动的很——】
【你在这装什么清高？】
【明明心里早就想把她这副淡漠得不染尘世的模样——】
【按倒在身下。】
【让她在你耳边喊你名字，一声一声，喊得喘不过气。】
声音带着潮湿的讥笑，像冷风，贴着他灵识转了一圈。
【你现在装得真好。】
【一副人模狗样的仙君样子，啧，真叫人作呕。】
鹿童倏然收紧指节，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隐隐生疼。
他在识海里低声斥道：
“你闭嘴。”
鹿童知道今晚的观星宴是热闹的——可他其实并不喜欢那些喧嚣。
那些酒香、那些觥筹交错的笑语，离他都很远。
他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黎瑶曾说一句：“等宴散了，那里会很安静，很适合看星星！”
那时候他没说话，但心底却悄悄地生出了一种期待。
和师叔并肩看星——
也许能多待一会儿，也许……可以听她说些只有他能听到的话。
可还没等到那一刻的宁静，她手腕上的通讯云鉴便亮了起来。
“……太乙真人传讯。”
黎瑶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思索。
“说吒儿正在镇压下界妖邪，似乎受了伤。”
她声音不急不缓，像是在判断是否需要出面。
鹿童低着眼，指尖一紧。
她低头整理了下袖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
“……我下去看看情况。”
“鹿鹿，我先过去。”
黎瑶说完便转身，衣袂一扬，步履未急，却已拉开了距离。
那一刻，鹿童的呼吸微滞。
她的背影从他眼前缓缓远去，夜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拂过他面前。
那是一股淡淡的冷香，如夜中梅雪，裹着她一贯的清冷孤意，浅浅地、柔柔地，擦过他的呼吸。
“……师叔。”
他的声音低哑，如碎冰敲落夜泉，几不可闻。
“为什么他们都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那一刻，他眼中的紫芒骤然炸开，像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一瞬间裂口。
他一步踏出。
下一瞬，黎瑶忽然感觉到身后灵气剧烈波动。
她刚转头，就被人从后方抓住了手腕。
“鹿——”话音未出口。
她的腰被一股极快的力量一把扯住。
整个身体被狠狠拉了回去，整个人撞入一个温热却惊人紧绷的怀抱里。
他的气息扑在她颈侧，炽热而混乱，近得几乎失控。
鹿童紧紧抱着黎瑶。
就像抱住一个即将溺入深渊的人。
“别走。”
他声音沙哑，低哑得像喉咙里藏了一整场沉默的火焰。
黎瑶愣住了。
她几乎不敢回头。
——因为她感觉到，他在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压抑到了极致。
她轻轻一动，鹿童忽然像是惊觉般收住力道，但仍不肯松手。
他红着眼，低声道：
“师叔，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语气轻得可怜。
黎瑶怔了一瞬。
看着他紫色的眸子，不由自主地说一声：
“好。”
下一刻，一道传送法阵悄无声息地在脚下升起。
等黎瑶回过神来时，眼前景色已变。
——是紫微星宫的主殿侧院。
紫微星宫内，空无一人。
这是黎瑶最喜欢的安静。
但此刻，这片寂静里，却透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异样。
黎瑶呆呆地望着鹿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