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公主从黎瑶的床榻边猛然起身，叉着腰，大刀一横，甜美语气里带着满脸的不服：
“我不管！她和我睡！！”
这时，敖丙忽然朝她走近一步，仍是温文儒雅，声音低柔又恰到好处地介入这份压抑：
“师父，我还要给你擦药呢。”
他语气轻轻的，却如水滴落在山崖，带着不容忽视的执着，“不然……会疼好几天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甚至带了点不自觉的心疼。
黎瑶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上涌，少年红衣翻飞，发间火光微扬，声音一出口，火气就写在脸上：
“你受伤了？！”
他眸光凌厉，一下把她从头看到脚，满脸的急切，声音都带上了些破音的焦灼：
“你怎么不告诉我？！伤哪儿了？谁弄的？！我、我立马去砍了他！！”
众人都在等黎瑶开口。
她静静站了一瞬，才缓缓开口，语气仍旧清清淡淡，像是池水微晃，带着点软，又带着点……无可奈何：
“别吵了。”
黎瑶缓缓转身，衣摆轻轻掀起，月光洒在她肩头，雪白衣角落在石阶之上，像水落霜痕。
“……我去凝露殿睡。”
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却在落地那一刻，平静中透出一点无法拒绝的疏离感。
“你们谁……都别来！”
·
凝露殿，依旧如旧。
三年光阴过去，殿中却一丝未改。
金纹流苏垂落在檐下，水玉屏风泛着淡青微光，连她最喜欢的玉炉香味都没有变——
是那种初雪时分刚点起来的冷香，清幽、安静。
黎瑶推门入殿时，轻轻顿了一下脚步。
——这里，曾是她和杨戬最平静甜蜜的时光。
他处理公务，她在一旁读书，夜里会为她铺被。而杨戬生病时，黎瑶也不声不响地守着三日三夜。
可那样的温柔，曾被她以为能永远拥有，后来却被他亲手推开。
黎瑶没有多看，脱下外袍后静静躺下。
今夜太吵了，心太乱，她只想睡一觉。
可直到月光从窗棂一点点滑过去，她才终于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包围了——熟悉的温度，自身后缓缓贴近，一双手臂轻轻从背后将她抱住。
力道不重，像怕惊扰她似的，带着浅浅试探，又有一点…极深的贪恋。
然后，那人轻轻收紧了抱着她的动作。
臂弯收拢的瞬间，他低下头，鼻尖贴着她的发丝与脖颈之间，深深嗅了一口。
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
露水桃花的淡香，清浅柔和，混着她身上淡淡的体温，温柔得几乎让人发颤。
太熟悉了。
熟悉到一闻见，就让人心口发酸。
黎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梦中轻轻动了动，身子向后挪了半寸，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臂弯，声音软软地、困倦得近乎梦呓：
“……吒儿……别闹。”
杨戬整个人僵住。
那一瞬间，连指尖都微微发凉，像是一整夜覆雪，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心头。
他睫毛轻颤了一下，却没再动。
只是一动不动地靠在她背后，目光垂落，像一场缓慢崩塌的雪崖，连沉默都透着悲意。
——吒儿。
她在梦里喊的，不是他。
她的世界，早就不只他一个了。
杨戬阖上眼眸，手指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指轻轻拉过来，扣进自己掌心。
那动作极轻，极慢，仿佛捧着一块易碎的玉。
他贴近她耳侧，声音低得快要碎掉，轻得只给她，也只给他自己听见：
“阿瑶。”
“你是不是……又被别人拐走了？”
一句话，像是他压了三年的委屈与苦笑，在夜色中低低崩裂。
他不怪她。
他只怪自己。
——怪自己当年松了手。
黎瑶睡得安稳，眉眼柔软无波，像什么也不曾记得，也什么都不需要他再参与。
可杨戬还是低头，指尖忍不住擦过她鬓边散落的发。
像是在悄悄确认，她真的在这儿。哪怕只是一晚。
“阿瑶。”
他轻声开口，眼睫垂下，像一抹极沉的影子。
“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
“我找不到你。”
“我梦见你很多次。”
“梦里……我们还在练剑。”
“你站在山巅，风吹乱你的发，你回头喊我名字，说：‘杨戬，快陪我练剑！’”
“那时我站在你身后，以为只要走快几步，就能追上你。”
“可每次梦醒……我都站在空殿里。”
“只有我一个人。”
杨戬声音微微一顿，低沉而沙哑地笑了笑。
“但我知道……这么多梦里的点点滴滴，那不是我的记忆。”
“是他的。”
“是你真正爱着的那个人——是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仙君’。”
他喉头一哽，话语中终于开始浮出一点难以掩饰的惶然。
“我请仙人解梦。”
“仙人说，我是神魂转世，是宿命的一环，是个壳子。”
“他说，我的身体里，藏着那个‘真正的他’的残魂。”
“当他彻底苏醒时，我……就会不复存在。”
“我的意识，我的情感，我的名字，我和你一起活过的那些年——”
“都会……被他吞噬。”
杨戬说到这，掌心微微发颤。
指尖紧紧扣住她的手，仿佛那是他这具身体最后的执念与证据。
“最近，我开始梦得更频繁了。”
“我看见了一些……根本不属于我这一世的东西。”
“神战、天庭、封印、裂空雷阵……”
“有时候我甚至会在梦里听到他在我脑海里说话。”
“他想醒来。”
“而我……怕极了。”
他抬手，轻轻捏着她的指尖，像是怕她滑走，又像是在握住他自己最后的执念。
“我很怕，阿瑶。”
“我怕有一天我死了，而你彻底忘了我。”
“我一出生在皇宫——金銮玉榻，锦衣玉食，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从小便知分寸，懂礼数，连哭也不能太大声。”
“可唯独你……”
“你是我唯一的例外。”
他哽住了，唇贴着她发丝，苦笑一声，眼里却透出真正的恳求。
“可是阿瑶……”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夫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还是不是自己。”
“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人，有人对你好，能日日陪着你。”
“你能不能……哪怕只回头看看我？”
他垂着眼，睫毛覆下来的影子像薄雪一样，沉沉覆在他清冷的眉骨下。
他没有吻她，也没有再靠近。
而此刻，怀里的她忽然轻轻动了。
是个小小的翻身动作，黎瑶眉头皱了皱，似乎做了个不太平静的梦。
下一瞬——她的额角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前。
呼吸缓慢，带着尚未醒透的梦呓气息，鼻尖蹭了蹭他的衣襟，嗓音轻轻，几乎是在本能地低唤：
“……杨戬？”
“夫君，是你吗，你又来梦里找阿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