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窑洞的油灯彻夜未熄,老总捏着三封密电在作战图前踱步。
北平地下党的情报藏在《三侠五义》封皮夹层,冀中交通站的消息用米汤写在黄表纸上,太行山民兵队的报告裹在烙饼里——全指着同个名字:益子挺进队。
“狗日的化妆本事比戏班子还绝!”老总红铅笔戳穿地图,“装伤兵、扮难民、套国军皮,这是要混进根据地准备捅我们八路军的腰眼!这个毒瘤一定要尽快找出来!”
总参谋长摘下眼镜哈气,袖口抹出圈晕开的墨迹:“独立团得封住浊漳河,新一团卡死风陵渡……”话没说完,机要员冲进来摔了个趔趄:“泰源内线急电!益子队分三股往南窜了!”
“晋南?那是九州团的防区!”老总抓起电话要通前沿,摇把转得火星四溅:“接九州团!快!”
译电员小周指节敲得发报机哒哒响,老总口述的电文才译到半截:“敌特伪装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八路军军装、国军残部、报社记者……”窗外忽然炸起尖利的收发报声——这是总部与各根据地约定的静默时段。
“乱弹琴!哪家部队敢坏纪律!”老总掀帘喝骂,却见机要科长举着电报纸疯跑过来,纸边还滴着显影药水:“九州团的战报!”
总参谋长一把抓过电文,钢笔从耳后滑落都顾不上捡:
**四月七日子时,于黑云寨东南十五里刘家堡娘娘沟,全歼日军益子挺进队七十二人, 缴获美制电台两部、仿制我军装四十三套,敌酋益子常雄挟持刘家家主,被灰口铸铁弹片贯脑。黑云寨附近地主风闻此事,愤恨于鬼子阴险狡猾,皆慷慨解囊……余继承 即日
老总手里的搪瓷缸咣当砸地,滚烫的枣茶溅湿绑腿。窑洞突然静得吓人,只听见总参谋长钢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他在电文空白处连画七个惊叹号,最后一个戳穿了纸背。
“一箭双雕!”老总突然拍腿大笑,震得地图簌簌抖,“余继承在利用地主老财做诱饵,在干掉益子挺进队同时,还让根据地的减地租开展的轰轰烈烈。地主们私下里都不愿丈量土地、不按地纳粮和根据地政府暗战,正好让鬼子给他们上一课。”
“更绝的是这招。”保卫部长摔下本浸血的《红楼梦》,内页密写药水现出暗杀名单,“余继承让民兵发动儿童团捡洋落,拾到钢笔纸张和怪异洋玩意儿赏二斤盐——鬼子在村里事先布置的信号棒、毒药包全给摸光了!”
总参谋长摸出珍藏的怀表——这是平型关大捷时的战利品——郑重压在电文上。表盘玻璃映出“灰口铸铁”四字,他突然笑出声:“这小子拿兵工厂废料造弹片,崩了特高课的王牌!”
老总却对着作战图发呆。代表益子队的红箭头还没画到黑云寨,蓝铅笔写的“余继承”已把箭头绞成碎末。他猛地扯下图纸拍在墙上,震落三枚标记敌我的图钉:“给这小子请功!头等!”
总参谋长往《战例集》誊抄电文,笔尖在“余继承”名字旁顿了顿,忽然添了行小注:“战术素养已经超越同期大部分黄埔生。”
窑洞外传来新兵练枪的喊杀声,老总对着晨光眯眼看去,对身边的总参谋长说道:“当初你说这小子眼里有火种?”
“看走眼了。”总参谋长扣上钢笔帽,咔嗒声清脆如子弹上膛,“这哪里仅仅是火种,分明是座炼钢炉!”
克难坡长官部的青砖地上,阎老西儿的千层底布鞋碾碎了半张《阵中日报》。头版头条的油墨还泛着腥气:“九州团全歼日军益子挺进队,黑云寨减租运动惠及七县!”
配图是余继承站在娘娘沟战场前,脚下踩着益子常雄破碎的军刀。
杨爱源捧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他清楚看见阎老西儿后颈的寿斑在抽搐——那是五台山人说的“龙鳞逆生”,主大凶。
“好个余继承……”阎老西儿突然用晋中土话呢喃,手指抠进黄铜镇纸的“中”字凹槽,“打鬼子比楚云飞狠,斗地主比牺盟会绝!”
王靖国壮着胆子打破死寂:“主任,咱那'三顾'之计不过刚开了头……”
“头?”阎老西儿抓起案头的檀木匣摔过去,盖子弹开露出三封密信:
“人家用给鬼子下套设陷阱,拿灰口铸铁崩了益子常雄的天灵盖!”阎老西儿一脚踢翻沙盘,太行山模型滚落满地,“三顾?三顾茅厕还差不多!”
孙楚弯腰捡起块沙盘残片,上面还粘着“余继承”的标签:“主任,余部能胜全赖第二战区支持,这捷报理当算在您……”
“放屁!”阎老西儿抓起益子队的缴获清单拍在他脸上,“看看!仿造咱晋绥军的臂章四十八副!他余继承早把老子的家底摸透了!”
杨爱源瞥见清单末尾的备注栏——\"敌特携带《第二战区军官名册》伪本\",顿时如坠冰窟。那本名册的印刷暗记,只有克难坡机要科知晓。
“主任息怒!”王靖国献宝似的捧出密电,“山城方面密使透露,常委员长也头疼余继承的迅速壮大,只要咱们……”
阎老西儿突然抄起德式元帅杖横扫,杖头的铜鹰砸碎蒋中正赠的“精诚团结”匾额:“他常某人丢得起金陵,我阎百川丢不起五台山!”
碎木纷飞中,众人看见阎老西儿眼里的血丝织成蛛网。这个用“中的哲学”纵横山西三十年的土皇帝,此刻却像被抽了脊梁的鬣狗——他亲手签发的《第二战区抗战英烈谱》还摊在桌上,余继承的名字排在首页,朱砂批注红得刺眼。
“滚!都给老子滚!”阎老西儿掀翻桌子暴跳如雷,“杨爱源!把你那箱带香灰的磺胺喂狗去!王靖国!你的政工队连钱伯均都盯不住!孙楚!再提常某人就给俺滚去风陵渡看大门!”
亲信们连滚带爬退到门口,忽听阎老西儿发出夜枭般的惨笑:“三顾……三顾……”他抓起案头未开封的“第三顾”密件——里面是盖着关防大印的晋绥军副总司令委任状——撕成两半塞进嘴里,就着薰香炉烧成灰烬。
杨爱源最后瞥见的一幕,是阎老西儿蜷在《山西全舆图》下,手指抠进“黑云寨”位置的地图裂隙,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把余继承的防区染得更红了。